在高二那年,學校新設立了國際部,國際部並不以升學為目標,學生多以出國為目的,所以在國際部的學生,大多家庭富裕。家境優渥,又沒有學業壓力,青少年旺盛的精力無處發泄,就搞出了各式各樣的活動。
學校成立四十周年的匯演,國際部出了好幾個樂器演奏的節目。不知怎麼,本是國際部獨奏的節目,卻拉上了姜昭昭。
高二,還沒到高三這樣最重要的緊要關頭,姜昭昭還有餘心玩鬧。於是匯演前每天的晚自習,陳淮禮都能看到前方的座位空了一塊。那日他翹了晚自習,走出燈火通明的教學樓,國際部的樓層燈光黯淡,只有少數幾個教室些許燈火。
走廊的盡頭,是琴房,從窗戶泄出的燈光,將走廊的黑暗也驅散了許多。
他的腳步聲像幽靈,悄無聲息地,就停留在窗後。琴音斷斷續續,仿佛是手藝青澀的人在操作這架黑白機器,琴鍵慌亂地碰撞,比小兒亂敲好不了多少。
他隱藏在光耀盛盛的黑暗處,看到姜昭昭校服裙下的小腿白皙筆直,那小腿踢了踢正在彈琴的人。聒噪的琴聲停歇,那人跳了起來,捂著自己的腿,問姜昭昭怎麼突然發瘋。
表面上氣急敗壞,但陳淮禮看到,他的手一直放在被踢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摩挲。
哪是什麼氣急敗壞,明明是留戀萬分。
姜昭昭揉揉耳朵,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的水平只有這點,那是怎麼被選上的,說來我聽聽?」
「可能是某人在場,太緊張了。」身邊拿著小提琴的女生笑了笑,語氣曖昧。
彈琴的男生這下才是真正慌亂了,他忙說著失誤失誤,坐回到琴凳上對著拿小提琴的女生,做了個割喉的動作,才重新按下琴鍵。
這下的曲調終於成形,可陳淮禮還是覺得噁心,噁心得要吐出來。
各色的樂器加入到鋼琴曲中,姜昭昭腳底打著節拍,在一個瞬間,翩然起舞。
黑色的裙擺飛起,一隻蝴蝶落入眼裡。
中間不知是誰出錯,音樂停了下來,彈鋼琴的男生這次非常理直氣壯,按下一個重音,就開始指責另一個男生。雙方吵吵鬧鬧的,這次的練習也變了味道,大家盤腿坐在地上,開始了聊天打鬧。
姜昭昭像是剛發現和鋼琴男生對打的男生的新發色,「你染髮了?」
男生眼睛亮了起來,低下頭,讓姜昭昭更方便觀看他的新發色,「對,怎麼樣,好看吧。」
她當真仔細看了一遍,說出了自己的意見:「要不要試試白毛,或者粉的。」她說出了兩個動漫人物的名字,「感覺你的臉型很合適。」
男生撩起自己的頭髮,不待他洋洋得意想要說些什麼的時候,就被鋼琴男生一把抱住了頭打斷,還泄憤似的揪了兩把他的頭髮。剛停下沒多久的打鬧又開始了,場面一下子變得吵鬧,像清晨的市場。
小提琴女生遞過來一面鏡子,又好奇地看向鏡中人卷翹的眼睫,「你真的喜歡粉色的頭髮啊。」她摸摸自己的頭髮,「不會覺得太顯眼了嗎?」
「不會啊。」姜昭昭說,她撫平裙上的褶皺,「等我畢業了,我就把頭髮染成粉的。」
「一年換個顏色,集成七彩大染盤。」
這番話說得信誓旦旦,擲地有聲。
配合這樣的氣勢,她仰起頭,視線不經意看向了窗外,本來只能看清玻璃上映著的自己的倒影,卻好像望進了一雙眼睛。
外面有人嗎?她站起來,打開門出去,走廊空蕩蕩的,那些沒有被燈光照亮的空間,還彌散著濃重的黑暗。
姜昭昭當年的豪言壯語在畢業時就沒有實現,她偷偷改了志願,沒有聽從父母,就近上大學,而是去了遠在千里之外的平京。整個暑假,她都躲在外婆家,在群嶺里奔跑,用不著軍訓,皮膚就黑了好幾個度。根本想不起隨口亂許的諾言
後來的大學課業繁忙,她更是完全想不起年少許下的豪言。
聽到陳淮禮這麼說,她才跨過漫長的時間長河,從記憶角落中找出高中時對同學所說的大言不慚的話語。忽然想起初見時,他就有一頭櫻花粉的髮絲,只不過那時的他五官更為穠艷,硬生生將這絢爛的髮絲壓了下去。
姜昭昭笑了起來,手指纏繞住他從櫻花漸變成白的頭髮,「你猜對了。」克制住想要親吻他可愛嘴唇的欲望,「我真的喜歡。」
如她所料,不知何時泛起的薄粉,在他眼尾鋪陳。
其實陳淮禮,是一個很容易害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