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兒子阿爾吉善將他攙回了住處,又伺候他梳洗躺下,索額圖躺在榻上,望著營帳的帳頂,方才的醉意卻慢慢消散,腦子反倒比以往更加清晰。
這次秋狩,看著年輕的兒郎們掙前搶後,他這才恍然意識到自己的衰老。
遙想當年,他索額圖,一個卑賤妾室生出的兒子,卻能在父兄冷落、世人不齒的境遇下升任殿前一等侍衛,協助聖上智擒鰲拜,在平定三藩中立下赫赫戰功,這是何等的榮耀,比起那幾個嫡出卻又扶不上牆的的弟弟,他是憑實力成為了赫舍里家第三代掌門人。
可命運不公就不公在,他自己打拼出來這麼多功績,偏偏因為他妾的身份,父親索尼一等公的爵位還要給法保和心裕那兩個混帳繼承。
所以他只能將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只有太子順利繼位,他索額圖再次以從龍之功高人一等,赫舍里家的爵位才能落到格爾芬和阿爾吉善身上。胤礽這孩子打小和自己親厚,從小便跟在自己身後喊「叔公」,對太子,除了有利益上的寄託,何嘗沒有這麼多年的感情在其中?
想起舊事,索額圖不免又憂慮起了眼前。早年的時候,皇上體諒太子生母早逝,背後沒有母妃作為支撐,所以默許了他親近太子。可這麼多年來,隨著太子的成長,皇上對太子竟有了諸多不滿,不僅在政事上提拔八貝勒,還在軍務上不吝嗇對直郡王的賞識,太子作為儲君,本該是最受追捧、最受重視的那個,如今在朝中反倒被冷落了。
索額圖躺在榻上胡思亂想,皇上春秋鼎盛,自己卻已經六十了,皇上等的起,太子等的起嗎?他索額圖等得起嗎?
不過今晚皇上斥責了直郡王,反倒對太子多加讚賞,這件事倒讓索額圖舒坦不少,明珠那老賊親近直郡王疏遠太子,今晚怕不是要睡不著!
愁著愁著想到老對頭,索額圖反而又高興起來,不知不覺竟在這變幻的情緒中睡了過去。
卻說納蘭明珠那邊,兒子揆敘將他扶至帳中,抬眼一看,父親一雙飽經滄桑的眼眸里分明寫滿了清醒,哪裡有半分醉意。
揆敘忍不住道:「父親,今日之事,依您之見,究竟是不是有人要害直郡王?」
明珠未語,伸出一隻布滿褶皺的手,拿了一旁的銀剪子去修剪跳躍過旺的燭火。
待帳內的光符合自己的心意,明珠才悠然才開口道:「皇上既然沒查出來,那便是意外,若有人非揪著不放要去深究,只會惹皇上的不高興。」
揆敘思索了半晌,猶豫道:「可觀今日之狀,皇上又對太子多有讚賞,直郡王行事莽撞不顧及分寸,未必會成為皇上心中能繼承大統的人。」
明珠聞言嘆了口氣,聲音難得有些疲憊:「直郡王是個蠢的,當初隨御駕親征葛爾丹,皇上給他軍權,本是結交軍中權勢的好機會,他倒好,上去把軍中的人給得罪個遍。如此心浮氣躁之人,驕橫有餘,野心和卻不足,難成大氣候。」
揆敘聽的更懵了:「那父親為何還......?」
明珠看著兒子笑道:「你問我為何知道直郡王為人卻仍選擇疏遠太子親近直郡王?揆敘啊,你還沒到我這個年紀,一個人什麼時候會發覺自己的老?自然是兒子開始獨當一面的時候。直郡王和你父親我,不過都是皇上用來牽制太子和索額圖的兩枚棋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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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嫿這邊,對什麼皇權陰謀一概不知,太醫開的藥膏鎮痛效果極佳,她本以為帶著一身傷會不容易入睡,誰料反而一夜無夢到天明。
第二日,康熙的賞賜送來了,說是用來給她壓驚,年嫿受寵若驚,連忙向傳旨的太監表達自己對聖上的感激。
但細想之下,這份賞多半還是沾了四爺的光,發生了這種事,康熙爺恐怕又覺得四爺吃虧了。
剛用過早膳,耿格格便帶著人來了。一見到她就將人拉過來好生打量了一番,確認她是真的沒大礙以後,捂著心口直喚菩薩保佑。
年嫿笑著打趣她:「我觀你平日裡喝酒吃肉葷素不忌,這時候惦記著菩薩了?」
耿格格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你還好意思開玩笑,昨日裡可沒把我嚇死,那馬跑的那麼快,眼看就要撲到你身上,若不是咱四爺藝高人膽大......」
耿格格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四爺不是她們能調侃的,連忙調轉了話頭:「算了不提這糟心的事了,我本來還想著出了貝勒府,又好不容易遇上你一個性子好的,咱倆人能聚一桌好生喝上一場,眼下你帶著傷,這酒局又要作罷了。」
年嫿在一邊聽的直笑:「回府里也是一樣的,我們尋個四爺和福晉都不在的時候。」
耿格格也跟著笑起來:「也是,對了,我今日來還是想要提醒你,四爺的生辰快要到了,這次你又欠爺這麼一個救命的恩情,這生辰禮你可要仔細準備著些。」
年嫿聽到這話陷入了沉思,原本,她這生辰禮是備好了的,可發生了這麼一起意外,總讓她覺得自己這禮有點* 薄了。
送走了耿格格,年嫿便開始思索給四爺送點什麼能送到心坎上,可細細一想人家是皇子,見過的稀罕物件恐怕比她吃過的飯還多,她一個月俸銀子都要摳搜著花的小格格,能拿出什麼好東西來。
這麼一愁便是好幾日,期間她都想去請教蘇培盛,但又覺得以蘇培盛的狗腿子程度,定然會把她的想法偷偷告訴自己主子,這樣一來驚喜感便沒有了,年嫿只得遏制住了這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