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返繼續說:「10年體檢,你右腎有0.3cm結石。第二年,變成0.5cm了,你晚上喝酒抱著我哭著立遺囑。13年,你痔瘡手術第三天就偷吃變態辣鴨脖,在廁所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趙宇眼睛瞪大,死死捏著門把手。
「14年清明,你抱著緝毒犬哭訴母胎solo三十年。」蘇返將掌心貼在鏽蝕的門牌上,「說等轉世要當傣族姑娘的銀腰帶。」
趙宇狠狠咬著牙,腮幫子因用力高高鼓起,太陽穴處的青筋都暴了起來,眼睛已經泛紅,卻倔強地睜著,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
蘇返含著淚笑了:「去年掃墓,你往我碑前倒了一箱二鍋頭,五十六度的白酒把守墓人養了三年的山茶都燒死了根,被人家揮著掃把攆出去了。」
這話仿若一記重錘,敲碎了趙宇心底最後一道防線。他向前踉蹌一步,猛地伸出雙臂,緊緊抱住蘇返,喉嚨里擠出一聲哽咽的呼喊:「蕭隊!!!」
第6章
十年,足夠讓痛覺長成血肉……
逼仄的出租屋裡,霉味混著菸灰缸里未倒的腐水氣息。
趙宇把最後半瓶二鍋頭倒進豁口的搪瓷杯,推給對面的蘇返:「蕭隊,你現在這副樣子,比當臥底時扮的混混還像那麼回事。」他坐在了對面,表情嚴肅,「到底怎麼回事兒?」
蘇返將靛青襯衫隨意翻折兩折,露出一截玉雕似的小臂,煙尾火星明滅在修長的指間,慵懶地靠在椅子上,那神態和蕭默生前一模一樣。
「聽說過亡靈不安嗎?」
窗外下起了雨,雨點砸在鐵皮遮陽棚上像密集的鼓點。
趙宇給自己也點了根煙,火苗竄起的瞬間照亮了他眼角的皺紋:「少跟我扯封建迷信。」
蘇返:「我死後牽絆太重,無法。輪迴投胎,又沒辦法回家,就一直在墳前守著。」
趙宇自然知道他掛念什麼,當初在警隊,蕭默和黃蘭的恩愛可是出了名的,他又問:「怎麼就變成這幅模樣了?」
蘇返清亮的嗓音忽然變得低沉,「那天蘇家父子來掃墓。蘇天怡對著墓碑哭他早逝的父親,蘇返嫌他煩,一直在看改裝車視頻。」
他搖了搖頭:「我看出蘇返即將有大災,想著幫幫他,看能不能擋一下,果不其然,蘇返半夜溜出去賽車——盤山道第三個彎道,那剎車片早就被人動了手腳。」
趙宇重重地吸了口煙:「真是警察的職業病啊,都死成鬼了,還想著幫別人。」
蘇返不理會他的揶揄,繼續說:「車身騰空的瞬間,我撲了上去,突然很痛,就好像是車禍的痛與子彈穿過防彈衣的灼燒感好像融在了一起,等我再睜眼,急救室的燈光亮得刺眼,護士說,蘇少爺真是命大。」
趙宇是堅定的無神主義論,要不是眼前的少年能說出只有他和蕭默才知道的秘密,打死他也不會相信。
他突然伸手捏蘇返臉頰,指尖的老繭蹭了蹭,「這皮囊夠水靈的,跟以前那張刀疤臉差太多了。」
蘇返吐了口煙圈,「我也還在適應中。」
這具年輕的身體,不僅僅長的好看,細皮嫩肉,活力煥發,還有著這麼好的出身和家境,不知多少人羨慕。
剛醒來的時候,蘇返總是發高燒,燒得糊裡糊塗的要麼叫「老婆」要麼叫「素素」要麼就是背自己的警號「305174」,把蘇天怡嚇得都要找神婆來收了。
好在是扛了過來,蘇返醒來後,用了很久才逐漸適應,他活著的時候心思幾乎都用在打擊破案上了,一天天的泡在隊裡忙著挖線索,本就閉塞,現如今,一眨眼10年過去了,什麼行動支付,什麼網遊,什麼人工智慧,什麼直播網紅,簡直讓他眼花繚亂,應不暇接。
「會一直這樣麼?」
趙宇盯著蘇返的臉問,其實要是這樣也挺好,蕭默活著的時候多辛苦他最知道,或許,這是老天爺獎勵好人的一種方法?
蘇返搖了搖頭:「不會,就像是我們遵循的法律,陰陽也是有它自己的法則。」
蕭默在進入這具身體前,曾經隔空與蘇返對過話,達成了某種不能說的協議。
當警察那麼多年,又認識了一輩子,不用蕭默說,趙宇也看出了他不願深說的心思,「這些年,戰友們給你燒的紙,帶的吃的,你都用著了嗎?」
除了蕭素素和黃蘭,他們這些戰友都沒少去看蕭默。
趙宇每次去看,蕭默的墓前都擺著他們之前盯線索時熬夜抽的荷花牌的煙,喝的紅星二鍋頭,整個緝毒7隊,都沒有忘記他。
蘇返搖了搖頭:「沒有。」
趙宇:「為什麼?」
透過氤氳的煙霧,蘇返的眸子淡淡的:「要不是執念,早該走了,這樣遲遲不歸,是要付出代價的。」
趙宇:「什麼代價?」
蘇返淡淡地說:「每時每刻,我都在重複著死時的場景。」
趙宇要罵街了,「這是他媽什麼狗屁代價?!」
死時的場景?不就是每一分,都在反覆被子彈擊穿頭部麼?!這跟下地獄有什麼區別?!
蘇返並不在意。
這麼久了,要說他也該放手了,對麼?
可他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