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外傳來同學們嬉笑打鬧的聲音,襯得這一隅格外寂靜。蕭素素望著他通紅的眼眶,輕聲說:「我年紀小,或許不懂什麼叫遺憾。但若是......若是還能彌補的話,那也就沒有遺憾了吧。」
蘇返平時上課注意力都集中在蕭素素身上,只是最近他的精力變得極差,有時候盯著盯著大腦就一片空白。
身體的疼痛,透支的精力,都在告訴他時日不多了。
遺憾……
他怎麼能沒有遺憾呢?
天光漸沉,遠處的山巒被勾勒出模糊的輪廓,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畫。
蘇返踩著夕陽的餘暉來到村東頭的老張麵包鋪。鐵皮烤爐里飄出甜膩的麥香,他輕聲道:「要一塊黃金板磚,撒點蜂蜜。」
老張抬頭打量這個外鄉的年輕人,手上的動作卻不停。撒蜂蜜的說法,只有本村的老主顧才知道。蘇返安靜地站在烤爐旁,暖黃的火光映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上——小時候,王雅芝總愛牽著他的手來這裡。
那個愛美又貪嘴的小老太太,每次都會撕一小塊麵包解饞,剩下的全塞進他手裡,眼睛笑成兩道月牙:「慢點吃,別噎著。」
路過石橋時,村口的大黃狗突然躥了出來。旁邊的村民急忙喝止:「去,大黃!」又轉頭對蘇返喊道:「小伙子快走,這狗最凶外鄉人!」
大黃在村口守了一輩子,對村里人總是搖尾露肚,見到生人卻能吠上半天。可今日卻奇怪,它湊到蘇返腳邊嗅了嗅,突然尾巴搖得像撥浪鼓,竟就地一滾露出圓溜溜的肚皮。
蘇返蹲下身,聽見村民嘀咕「奇了怪了」,指尖陷入大黃柔軟的毛髮里。狗兒喉嚨里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近鄉情更怯。
蘇返在斑駁的木門前徘徊了整整十分鐘,抬起的手一次次懸在半空,又緩緩落下。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青石板上微微發顫。
直到隔壁的劉嬸警惕地探出頭來,悄悄給老太太打了電話:「您家門口有個可疑的年輕人...」
王雅芝掛掉電話,抄起拐杖就沖了出來。她雖老眼昏花,但在村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還沒怕過誰。拐杖敲在青石板上咚咚作響,像是戰鼓。
月光朦朧,兩人在門前猝不及防地打了個照面,都怔在了原地。
蘇返望著眼前舉著拐杖的老太太,恍惚間仿佛回到了十二歲那年——他用彈弓打碎玻璃窗後,王雅芝也是這樣舉著竹條追了他三條街,最後揪著他耳朵回家的氣場一模一樣。
王雅芝眯起昏花的眼睛。月光下年輕人的輪廓模糊不清,可那站姿,那下意識摩挲衣角的動作,都透著說不出的熟悉。
夜風拂過院前的槐樹,沙沙作響。
近來王雅芝的身子骨越發不濟了。
她總在夢中與故人相逢,有時是早逝的父母,有時是年輕時的小姐妹。醒來時,晨光與暮色在她眼中常常混淆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界限也日漸模糊。
前些日子,她夢見亡夫蕭雲鵬如生前一般,背著手微微佝僂著腰,站在老槐樹下沖她笑:「老伴兒,收拾收拾吧,咱們快見面了。」那笑容溫和如初,連眼角的皺紋都分毫不差。
夢醒時分,那身影竟還在床前徘徊不去。王雅芝睜著眼睛躺到天明,直到晨光碟機散最後一絲幻影。
此刻夜色深沉,月光給萬物蒙上一層朦朧的紗。
王雅芝望著門前模糊的人影,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衣襟。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乾澀的眼眶突然湧上一陣溫熱。
「兒...兒子?」她顫聲喚道,拐杖「咣當」一聲倒在青石板上。
這一刻,無論是人是鬼,是夢是真,只要對面應一聲,她定會拼盡這副老骨頭最後的氣力,衝上去緊緊抱住她的孩子。
月光下,年輕人的喉結劇烈滾動了幾下。
「您好,」蘇返終於開口,聲音像是浸了夜露般潮濕,「我是...蕭叔叔以前的朋友,路過這裡,想來看看您。」
第30章
人人都說黃泉路上寂寞,……
蘇返隨著王雅芝往家裡走。這條小路崎嶇而熟悉,即使月色朦朧,他閉著眼也能走回去。
前面就是家,每一步都踏在記憶的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