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沒有哭。
直至此時此刻,她仿佛打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大門,回到了她許久未曾回首的舊時光。
在她已經被仇恨糾纏的面目猙獰的時候,直面最初的自己。
眼淚大顆大顆地墜落,她捂住嘴,終於泣不成聲。
***
管家猶豫再三,還是叩響了書房緊閉的門。
隔了一會兒,房內才傳出聲音。
低沉暗啞的男聲,仿佛還帶著塵封的怒氣,「什麼事?」
管家低下頭,「先生,夫人的父親……在會客室等您。」
許父坐在沙發上,手邊的一盞茶香氣裊裊,他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神色不辨喜怒。
聽到開門聲,他也沒有回頭,直到霍長盛站在他跟前,他才抬起眼睛貌似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
霍長盛就是在這樣的眼光中,感覺心臟緊了緊,許父也可以說是看著他長大,在他的印象中,許父一貫是慈愛的,溫厚的,從來沒有發過脾氣,是他憧憬的父親的形象。
可是他原來也有這樣冰冷無情的目光,看著他,猶如看著牆角一個落灰的物件兒,或者說像是在看死人一個。
許知曉當時看他的樣子,和許父此時的神情完全重合在了一起。
「霍總,我這趟來,打擾你了。」
霍長盛被「霍總」這兩個字狠狠刺了一下,面有愧色,「爸爸,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知曉,我們讓您老勞心了……」
許父抬手打斷他的話,面色平靜,他身體向後微仰靠進沙發,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上,道:「霍總,這話你就說的不對了。」
「第一,做出這檔子事,當然是你對不起我的女兒,我女兒行的端做的正,沒什麼對不起你的。」
「第二,我是一名教書的,難免會咬文嚼字了些,你這個『我們』用的不恰當,你跟我女兒馬上就要離婚了,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哪來的『我、們』?」
霍長盛面孔陰晴不定,咬牙道:「爸爸,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彌補知曉的。」
許父笑了一聲,「再給你一次機會?我女兒怕是連命都沒了。」
霍長盛臉色白了一瞬,他猛地想起自己回家時,看到的滿床的血。
滿眼都是鮮紅的血,那一刻,他以為……她死了。
他以為許知曉死了,他喜歡了那麼久才得到的人,死在了家中。
他啞口無言。
許父面無表情,「霍總,你現在家大業大,我家和你硬碰上是以卵擊石,今天跟你把話撂這兒,就算是魚死網破,我也不能讓我女兒再受半分委屈!」
說罷,他站起身像是要轉身離開,霍長盛下意識上前,卻突然被狠狠一拳打倒在地。
許父揉揉手腕,「站起來。」
霍長盛一聲沒坑,連嘴角的血都沒擦一下,爬起來後重新低頭站在許父面前。
許父仍舊是一派的清風明月,手勁兒卻半分不減,霍長盛挨了第二拳後,左側的臉迅速腫了起來。
「第一拳,是因為你辜負了我的女兒。」
「第二拳,是因為你害死了我的外孫。」
許父整理了一下衣襟,手已經搭在了門把上,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回過頭,淡淡道:「你還記得你當初創業時,被人詐欺,要支付的一筆賠償金嗎?」
霍長盛手指僵硬地動了動,抬頭不可置信地望向許父。
當年,他接手父親破敗的公司,幾乎相當於重新創業,初期舉步維艱,即便是嘔心瀝血,在偌大的商界中也沒有他的立錐之地。
合伙人攜款潛逃,在公司幾乎是入不敷出的境地,他還要支付違約金,那是他最艱難的一段時間。
可是突然的,對方企業表示不需要他賠償,並稱有意向與他繼續合作。
他終於有了可以喘息的時間。
在他經營公司的期間,許知曉卻莫名放棄了她本來準備運營的網絡平台,因他焦頭爛額,也沒有細問。
或者說是,在他不可告人的內心深處,因為許知曉如此輕易就放棄了她的事業,那時候對她就已經埋下了「你也不過如此」的種子。
是害怕虧本嗎?
是擔心風險嗎?
是無法承受失敗嗎?
是不是終於覺得,外面的世界如此可怕,還是在他的保護下最安全。
既然你自己都放棄了自己,那就讓我折斷你的羽翼,蒙住你的眼睛,把你困在我們的家裡,讓你只能看到我,只能聽到我,只能感受到我。
磨鈍她所有尖銳的稜角,讓她的世界縮小到只剩一個他。
你不需要工作,你不需要夢想,你也不需要朋友,你只需要我。
……
原來,在她本可以展翅高飛的時候,她就已經放棄了她的天空,都是因為他。
霍長盛恍惚想起了他們的小時候,他剪斷了許知曉的水彩顏料,花花綠綠的顏色流了一地。
知曉,那時候你痛不痛?
他又想起他高高在上,盛氣凌人,嗤笑著質問許知曉,你現在不過就是個家庭婦女,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她那時的表情,和捧著被他毀壞的水粉顏料時的表情,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