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它一直在蒙蔽著我。」
宮忱手微微顫著,似乎也想把它撿回來,但卻極力忍住了。
「——直到今天,得知雲隱真人將它毀壞那時,刀刃劃破胸膛那時,銀針刺進皮肉那時!」
宮忱閉了閉眼:「就好像有人在告訴我,可以去死了。」
「只要我想,沒有什麼再阻止我,就算我再怎麼騙自己,我的爹爹早在三年前就死於非命,他怎麼可能阻止我,怎麼可能!可是!」
「可是,」宮忱深吸了一口氣,死死地盯著床上的少年,「你聽。」
「不能死,」少年不知在看哪裡,不停地重複著三個字,「不能死。」
「不能死,不能死。」
徐賜安心尖一顫,順著少年的目光往某個方向看去,只見虛空中緩緩出現一道渾身赤紅的鬼影。
看見鬼影的瞬間,少年原本麻木的表情驀然一變,瞳孔劇烈收縮,好像有鮮紅的火星要從裡面迸濺出來。
「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它一直在蒙蔽我,讓我以為我活著是依靠著爹爹留下的溫暖,」宮忱也將目光越過黑暗,投向鬼影,「但我今日才明白,不是這樣的。」
宮忱以燃燒那薄薄的一張符紙為代價,借來火光,三年來第一次看清自己內心巨大的深淵。
他看到的不是虛無的風和哭泣的自己,而是一整片,滾燙的熔漿。
「一直以來,真正讓我不要死,拼命拽著我,讓我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的那個東西——」
宮忱和少年同時望著鬼影,兩道聲音疊加在一起,沉沉地說。
「不是符,而是恨。」
至此,幻境終於全部崩塌。
少年的嘴角勾著詭異的弧度,和灰燼、火光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最後留下嘶啞的一句。
「愛能讓人去死,就像虞娘子想為柳先生殉情那樣,可只有恨,才能讓人留下來,不是嗎?」
宮忱則重新面向徐賜安,輕輕揚起一個迥然不同的笑容:「哥哥,所以你不用擔心,不管以後怎樣,我都會好好活下去的。」
他做到了。
徐賜安很清楚這一點。
他一直在努力地活,哪怕流浪,哪怕受傷,哪怕寄人籬下。
但誰都不知宮忱心底藏著什麼,徐賜安也從不知,就這樣讓那個跌跌撞撞的宮忱走進了自己的心裡。
「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徐賜安將方才抓到的那一丁點殘灰握在手中,失神地喃喃:「如果你早一點說,我可以幫你的。」
宮忱搖了搖頭:「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自己來。」
「你說什麼?」
宮忱毫不猶豫:「我的仇,我自己報,我的路,我自己走。」
「既然是你自己的路,」徐賜安驀然瞪向他,眼睛發紅,寒聲道,「為什麼總是干涉我的路,為什麼一次又一次地動搖我?」
「你說我很珍貴,可明明再珍貴的東西,你都能毫不猶豫地一把火燒了,你把我當什麼了?」
「賜安哥哥,」宮忱愣了愣,有些茫然,「我、我那麼說了嗎?」
「是,」徐賜安嘴唇顫抖道,「你這個該死的讓人心疼的笨蛋。」
「我是瞎了眼了,還是鬼迷了心竅了,怎麼就看上你了。」
「誒?」宮忱遭到突如其來的破口大罵,嚇得不知所措,血紅迅速從耳後蔓延到臉上,結巴道,「什麼、什麼意思,我們不是朋友嗎?」
「你四歲那年,我們是朋友,你現在十八了,誰還跟你是?!」
徐賜安終於惡狠狠地撲過來。
宮忱下意識閉了下眼睛。
兩人齊齊摔在地上。
一陣天旋地轉,再睜開眼時,彼此已然都變成了大人模樣。
宮忱一頭砸在徐賜安的掌心裡,不疼,但他卻忽然想起了什麼,以至於他立馬瞪大眼睛,如見鬼一般看著彎腰坐在自己身上的男子。
剎那,從臉又一路紅到脖子。
「師、師師師師………」
兄。
最後一個字,被徐賜安用嘴唇封住,化作一聲嗚咽。
誰也沒動。
任心跳聲震耳欲聾。
徐賜安的怒火在此刻煙消雲散。
他抿了下唇,直起身來,還沒來得及喘氣,後頸忽然被一隻鐵鉗般的手牢牢摁住。
那隻手壓著徐賜安往下。
於是四片嘴唇又緊緊相貼。
良久,宮忱情難自抑地探了一點舌尖出來,抵入徐賜安的唇縫。
「!」徐賜安猛地推開他。
宮忱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慌張得恨不得給他磕頭跪下:「對不起,師兄,我以為這是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