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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日。
撿屍人為了早日將破破爛爛的宮忱帶出去,盡職盡責地給他接好每一根骨頭, 靈力溫和地拂過時,宮忱的眼睫會不自覺地顫動一下。
那人有著遠超常人的觀察力和體貼,會立馬停下動作,揉揉他的腦袋,說:「我們休息一會。」
「我給你梳頭髮吧。」
「…………」
如果實在到了不得不繼續的地步,那人會重新握住宮忱的一點指尖,說:「對不起,我知道很疼。」
「但是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
就這樣,宮忱由裝死充聾,到肢體會偶爾給那人一點細微的回應,最後,在那人用手指輕輕掃去他面頰上的雪時,他毫無預兆地朝那人睜開了眼睛——
黑洞洞的,昏暗無光。
他看不見那人,但他感覺在被注視。
許是太過駭人,那人一言不發,半晌,又替他合上了。
「不用急著醒來。」
宮忱其實還想再睜開眼睛,哪怕看不見,也想試著做出「看看他」的動作。
卻被那人第一次有些強硬地再次合上,一隻冰涼而修長的手蓋住他的眼睛,和那不太平順的掌心一樣,頭頂落下的聲音里藏著一絲壓抑的起伏。
「別這樣看我。」他說。
「閉眼。」
。
這天夜裡,一隻叫「小棉花」的鬼悄無聲息地散去了。
宮忱醒來時,聽到其它的鬼在哭,茫然地睜開眼,雪花不斷地落進眼裡,在四面八方的哀嚎聲中,他打了個哆嗦。
這世上多的是來不及道別的離別,多的是不能面對也要面對的現實。
可是……可是,他連它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四周好像很鬧,又好像一片死寂。
許久,輕輕地,一件溫熱的外袍蓋在了他的身上。
「怎麼不睡?」
宮忱不想被那人看見,側過臉去——但他不知道是偏離了,還是偏向了那人。
雪水在他的眼睛裡化成一汪晶瑩。
「小棉花不見了。」他忍不住說。
「…………」
「它們都在哭。」
「…………」
「它是最先認出我的一隻鬼,它叫著「朋友」,把我叫醒了,可是,它死的時候,我連它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
宮忱嘶聲喃喃:「它死了,我連它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啊。」
好一會兒,宮忱才聽見男人從自己面前突然站起來的聲響,踉踉蹌蹌的。
「火熄了……我去看看。」
原來,兩人剛才面對著面。宮忱閉上眼,後知後覺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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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撿到的第二日,宮忱能走路了。
他第一時間和鬼友們分享了這一好消息,又活動了下筋骨,然後才想起什麼似的,問:「那個人呢?」
「就在附近,好像一晚上沒睡。」
宮忱攏了攏身上的外袍,並不意外,只是問:「他在幹什麼?」
「不知道啦,我又不關心他,你自己去看看嘛。」鬼友們心情低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
宮忱要費一點勁才能聽清楚它們在說什麼,然後點點頭:「好,我去找找。」
走了幾步,他又猶豫著回頭,道:「小棉花不見了,你們不要太傷心了。」
鬼友們沒有回答他。
宮忱等了片刻,它們還是很安靜,就只好一瘸一拐地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自從那個撿屍人來了之後,鬼友們越來越不愛跟自己說話了。
好像自己不孤獨,就不能跟它們做朋友了一樣。
對於這一點,宮忱有些失落,又沒那麼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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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遠處,能聽到時不時傳來「咔咔」「呲呲」的清脆聲。
宮忱循聲而去。
無論是去找鬼友們,還是去找撿屍人,這一段路都十分平坦,沒有成堆的屍塊,也沒有會讓人打滑的積雪,就像是有人特意清理過了似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走得磕磕絆絆,半是鎖魂釘的緣故,半是還不適應當瞎子。
某一刻,他忽然聽不到那聲音了,周圍好安靜,他左拐右拐的,趔趄了幾步,又找不到扶的東西,眼見要摔。
下一秒,被飛快抓住胳膊。
「你,要去哪啊?」聲音一下子出現在耳邊,還有急促略重的呼吸。
宮忱扶著他站穩了,低著頭說:「沒去哪,我在找你。」
「…………」
那呼吸輕微地滯了滯,然後胳膊上的力道緩緩變輕:「對不起,我忘了跟你說——我在給你做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