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宮晉之說話,她又自己擦掉了眼淚,堅定地看著懷裡的小傢伙。
「不,我一定可以的。」
宮晉之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親了親她的眼角,輕聲道:「娘子,我們一起努力,把他變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好不好?」
「好。」
「還有我!」荀知嘿嘿一笑,舉起了滿是口水的手掌。
。
可惜,世事無常。
夫妻倆雙雙在宮忱四歲那年死去。
然而,魔有兩命。宮晉之在人間的命已死,而留在鬼界的那條命還活著。
可正當他瘋了般想回人界,十年一次的天雷突然降臨,他剩下的這一條命也在雷光中無情地泯滅。
但因著一股強烈的執念,他的魂魄欲散不散,化作屍鬼,從焦黑的土地里爬了出來,爬回墨臨宮後,不知感應到什麼,隨後眼底求生的光熄了,一動不動地閉上了眼睛。
荀知第一時間布下結界,防止他的魂魄逸散,也防止外人進來。
他拼了命地把散得不成形的魂魄塞回宮晉之的屍體裡,睜著眼睛,等了七七四十九天,屍鬼才睜開了眼。
「昭然和忱兒死了。」他眼瞳無光,平靜道,「荀知,我也不想活了。」
「不可以!」荀知在他旁邊哭得撕心裂肺,「絕對不可以!」
「是你把我從魔族裡帶出來的,你不可以丟下我啊,宮主,現在魔族幾乎全部滅了,我在世上只有你了,你不要丟下我,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宮晉之眼珠子很緩慢地轉向他,良久,抬起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
「你呀,長不大…………」
「好吧,」他輕聲說,「依你。」
他雖然答應了荀知不會主動尋死,但常常一動不動,也很少說話,儘管如此,他會對荀知笑,會像小時候一樣給荀知編草帽,荀知已經很滿足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某天荀知正在加固結界時,宮晉之突然跑到了他的面前。
——跑到了他的面前。
——跑?
荀知瞪大了眼,淚水瞬間盈滿眼眶。
「荀知,」宮晉之用力摁住他的肩膀,渾身顫抖地說,「忱兒,他還活著。」
「………什麼?」
「今天是每月一次隕砂發作的日子,我心臟突然疼了一下。」
「疼?」荀知下意識道,「你到現在還感覺得到疼嗎,怎麼不告訴我……」
「不,不重要,除了疼,我還感覺到我的隕砂不知為何,也出現在了另一個人的心臟里,我們一起在疼,」宮晉之很久沒一次性說這麼多話了,有些語無倫次,「然後,然後我努力去感受那個人的心臟,我、我聽到了忱兒的聲音。」
「他一直在叫爹爹,也叫娘親,他一直說,我好疼。」
宮晉之說者說著就淚流滿面:「我好想抱抱我的忱兒,好想替他疼……但是,但是這就意味著他還活著,他還活著對不對?」
荀知起初覺得他瘋了,後來,大抵是他也太思念那個孩子了,就跟著宮晉之相信了。
曾經每月一次的噩夢,成了他們每個月最期待的一天。
宮晉之總跟瘋了一樣,邊哭邊笑。
荀知會問他:「忱兒說什麼了?」
宮晉之就說:「他一會說好想我們,好想來見我們,好想去死。一會又說他要活下去,一定要給我們報仇……」
「怎麼辦,荀知,我希望他好好活著,可這樣我們就永遠不能相見。」
只要離開結界,宮晉之的魂魄就會散掉,他只能日復一日地等待,而結界始終靠荀知維持著,他也不能走。
而更可悲的是,對於宮晉之來說猶如救命稻草一般的存在,對於一無所知的宮忱來說,卻是橫亘在心間的毒。
此題,無解。
不過從那天起,宮晉之開始努力恢復身體,在牆壁上刻刻畫畫,每年數著日子,在宮忱的生辰種下一顆柿子樹,不知不覺已經有了十六棵。
那一年,他的忱兒十八歲了。
也是那一年,宮晉之不僅能聽清宮忱的聲音,也能模糊地感受到他在做什麼。
——他似乎在走一條下山的路。
「好累,真的好累。」
「為什麼活著的每一年每一年,都有那麼多的阻礙,那麼多的困難。」
「可一旦我想死了……連一個叫我停下的人都沒有。」
「為什麼?」
「我是不是,真的該放棄了?」
「死了會解脫嗎?」
「是這樣嗎。」
「是嗎?」
他不停地反問自己,反覆折磨著自己的心,也折磨著宮晉之。
這是第一次,他的忱兒失去了活著的念頭,直到那一刻,宮晉之才意識到,哪怕宮忱真的死了,哪怕他們在鬼界相見,可自己又還能陪宮忱幾年呢?
一個月?一年?還是三年?
然後他魂飛魄散,獨留他的孩子變成孤魂野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