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使君來府上這幾日,瞧著風度翩翩,比世家公子不知好多少。」
因為喝多了,魏緗什麼都敢問出口,「阿音,倘若我說想悔婚,你是否覺得我胡鬧?」
薛柔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不知她醉到什麼程度,是玩笑亦或是真心,半晌不語只是蹙眉。
她固然欣賞曾撫為人,也感念他時刻不忘姑母遺志,可此人樹敵頗多實非良配,連曾撫自己都婉拒上峰所贈姬妾:「在下朝不保夕,何須連累他人?」
薛柔忍不住勸:「你若為曾撫悔婚,確非明智之舉,就算陳家無怨言,曾撫也不一定同意與侯府結秦晉之好。」
「曾使君好顏色啊!」魏緗感慨,隨即嘆口氣。
「阿音,你難道忘了陳宣那個犟驢模樣?也就我兄長喜歡,他喜歡自己嫁過去好了。」
魏緗喜歡如玉般溫潤公子,本以為陳宣也是,初次見面便大失所望,雖出身世家,也樣貌周正劍眉朗目,可膚色微黑,不是她喜歡的模樣。
薛柔「唔」一聲,順著好友道:「皮相著實上佳。」
可她立馬忍不住提醒,「曾撫只是看起來溫和,性子比陳宣有過之而無不及。」
隨著水榭內沉默越久,薛柔也算看出來了,什麼性子不好都是假的。
果然,魏緗重重一拍石桌,萬分痛心道:「阿音,我是真不喜歡陳宣那張臉啊!都說娶婦娶賢,那我偏反過來,嫁人就得嫁俊俏玉面郎君。」
薛柔看了眼空泰半的琉璃酒壺,心知魏緗醉了,由著她說痛快,垂眸抿一口茶。
不愧是多年相交,魏緗命人沏的茶正合她心意。
耳邊則是斷斷續續的抱怨,半晌沒有停歇。
「我們當年在嫏嬛殿,把京中公子相貌挨個品評過,阿音知道的,在我這兒,陳宣同我阿兄列在一塊,連丙等都算不上。」
薛柔差點被茶水嗆著,沒想過同魏緗敘舊,還能回憶起此事。
當年在嫏嬛殿,同窗們皆到慕少艾的年紀,偶爾會品評一番京中公子容貌孰優孰劣。
許是見慣男子在長樂宮做小伏低,這群出身官宦人家的少女什麼都敢說,用詞異常辛辣,毫不留情。
她們常爭論該點誰做第一,是王玄逸還是上官休,就連姜吟偶爾也會同她們胡鬧,一本正經道:「不分上下。」
後來涉及東安王世子,薛儀忍不下去,冷聲道:「連龍雛鳳種都敢肆意評價,那還有個人,你們怎不說?」
還能有誰?無非是式乾殿內的天子。
眾人不過沉默片刻,便大著膽子道:「郡主,我等豈敢直視天顏,何況進宮這麼久,不過在太后身邊遠遠瞧見陛下幾面。」
薛柔當時正嘀咕,阿姐果然在哪都注重規矩,卻忽然聽見一人道:「真要說,也就薛梵音有資格說。」
畢竟,她幾乎日日去式乾殿。
如今,薛柔已忘記開始時怎麼推脫的,只記得最後含糊其辭敷衍道:「比上官休好。」
一陣微風拂過竹葉,簌簌作響,卻蓋不住魏緗醉酒下的胡言亂語。
「阿音當年可是親口說過,陛下比上官休生得好,」魏緗深以為然,「我亦如此覺得。」
隨即,她扼腕道:「待往後宮中有孩子,無論像誰皆是金質玉相。我就不同了,倘若女兒像陳宣那個糙人,那如何是好?」
薛柔這下徹底被嗆著,咳了兩聲,心道幸好陛下在議事,聽不見魏緗這些話。
見魏緗還想回憶當年,薛柔連忙制止,頗為無力地辯解:「我幾時說過,怎麼不記得了?」
下一瞬,薛柔便後悔自己同醉鬼計較,只見魏緗雙眸睜圓,提醒她道:「阿音忘了?你說天子貌美,比上官休更甚。」
薛柔面色徹底僵滯,當初種種細節不可阻止浮現眼前。
她那時整日去式乾殿,故而在評價天子相貌時,眼前立馬浮現謝凌鈺沉鬱面色。
少年天子面如白瓷,烏髮玄衣,一雙眼寒如深潭中浸過的墨玉,寡言少語,終日冷臉不知在想什麼,縱使是副好皮囊,也叫她怒火一下竄起來。
薛柔半點不怕被女官以「出言不遜」責罰,故意用「貌美」二字,仿佛這樣便能扳回一局,背後出口氣。
今日竟被魏緗重又提及,薛柔只想回到過去捂自己的嘴。
*
青竹掩映間,兩道身影沉默不語。
謝凌鈺垂眸細聽,薛柔聲音小些,需得費神分辨,倒是漢壽侯的妹妹,字字清楚。
一旁的魏絳想死,想就地挖個坑把自己埋起來,免得再聽妹妹口吐大逆不道之語。
分明天熱,魏絳只覺冷,心道陛下同曾撫說話怎的那般言簡意賅,為何不在書房多待些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