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
謝凌鈺怕她搶回去似的, 重佩上劍,一邊淡聲否認,一邊微微側過身, 躲避她拿劍穗的手。
指尖拂過流蘇尾巴,沒能抓住,卻被珠光晃了下眼睛,薛柔抿唇,沒再強求他摘下。
直到謝寒與薛儀大婚那日,薛柔方才後悔,她就該強求一回,大不了跟他說換一種顏色,重新打個劍穗就是。
欽天監的人算出薛儀與謝寒今年不宜成婚,需得推至明年,這兩人都等不得,逼著欽天監想法子破解。
最後擇了一地,位於京郊某山腳下,恰好彭城王在此地有一府邸,乾脆擇此處成婚。
路途不算遠,謝凌鈺同薛柔去時只著常服,也並未帶太多隨從,甚至刻意減免儀仗。
眼見一群人陣仗頗大出來接駕,謝凌鈺抬手道:「今日事皆為家事,何必拘於虛禮。」
彭城王近來身體好了些,腿雖仍痛,卻能走路,聞言點頭稱是,目光卻掃過皇帝腰間佩劍,目光微凝。
那劍穗,委實太過顯眼。
倒是彭城王妃嘴唇抿了抿,像在忍笑,神色略微妙地掠過皇后,露出瞭然神色。
薛柔頭回如此窘迫,偏身邊人毫無反應。
她心底安撫著自己,京中像彭城王這種能直接打量皇帝劍穗的人,屈指可數。
今日,應當不會再碰見了。
未過半刻鐘,薛柔便收回這個想法。
她怎的忘了,彭城王在宗室中德高望重,他獨子成婚,對方還是清河長公主之女,那些輩分頗高,因腿腳不便平素連宮宴也推脫的的宗親們皆至。
眼見著那幫宗親一一過來行禮,薛柔勉強扯起嘴角,應付他們,心裡一個個對號入座。
這個曾說她姑母牝雞司晨,那個曾說她姑母以色進,還有眼前這個笑得最諂媚的,不止一次暗示謝凌鈺選妃。
看著看著,她連表面那點和氣也不想維持,再瞥一眼身側皇帝,見他面色也沒幾分和善,心裡稍稍舒服點。
最後一個,是先帝長姐,琅琊大長公主,年紀大了行動不便,顫顫巍巍進來,身邊是她年幼的孫女。
薛柔面上終於多幾分真情實意的笑。
她記得此人,姑母說過,剛入宮時,朝臣說她以美色惑君,致君臣失和,宗親中唯有琅琊公主替她說話:「陛下為色所迷,諸君何苦為難一弱女子?」
望著玉雪可愛的稚童,薛柔招手示意她上前,褪下手上瑪瑙珠串給她。
見薛柔前後態度反差如此大,連演都不欲演,擺明了喜惡,皇帝唇角勾起幾分笑。
他看向那孩子,隨口問道:「朕好似頭回見你,想要什麼賞賜?」
那孩子年紀雖小,卻想的多,只怕隨意向陛下討賞會顯得貪婪,惹人厭煩。
半晌,稚童眼睛圓溜溜的,直直看向皇帝腰間佩劍,聲音清脆:「陛下,臣女近來同父親學劍,正缺一劍穗。」
謝凌鈺順著她視線看去,神色平靜,細看眼底卻摻雜笑意,道:「此物不可,這是皇后送給朕的。」
見那稚童不知所措,皇帝乾脆賞了些金銀,便讓她下去了。
薛柔從頭聽到尾,瞥見皇帝神色,終於反應過來,他是故意的。
分明隨便找個理由便能搪塞過去,他偏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光明正大說出口。
被氣得喉嚨一哽,薛柔直到離開別莊,在馬車上都沒跟皇帝說半句話。
待馬車徑直從論章酒肆隱蔽側門進去,謝凌鈺方才輕咳一聲,握住她的手下去。
姜太常候了許久,行過禮後問道:「還是去娘娘先前喜歡的地方麼?」
沒聽清楚他說什麼,薛柔心不在焉「嗯」了聲。
緩步上東樓,薛柔心情輕快幾分,想起未進宮時,與小憐相處的樂趣。
「小憐今日在麼?」
聽見皇后問的話,姜太常記起小憐曾因一首詞惹皇帝大發雷霆,忍不住看向陛下,卻見他面不改色。
「回娘娘,在。」
薛柔眸色微亮,欣喜道:「讓她過來。」
待踏入東樓頂層雅間,她終於想起,為何姜太常要多嘴問那一句。
不大好的回憶接二連三湧來,但望向身側那人,雲淡風輕仿佛什麼都不記得。
也可能被她提醒一下,又記起來了。
薛柔也裝作無事,坐下後吩咐:「讓她們進來。」
手捧酒壺的婢女魚貫而入,滿室淡淡酒香,不算沖鼻,甚是柔和,如綿軟的雲散溢。
薛柔隱隱聞到果香,低頭便瞧見銀壺倒出的酒液色澤為濃郁艷紅,顯然泡了什麼果子。
她沒問是什麼,也沒問其餘幾壺有何不同,打算自己細細品味一番。
剛抿一口酸甜濃郁的酒,耳畔便是清脆的「錚」。
恍若春寒乍破,隨後音調或高或低接連不斷,如江水化凍浩浩湯湯而下,流水綿綿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