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因貪涼而體寒,往後他多陪著來泡溫泉,總歸能覆去那段不好的記憶。
剛安撫好自己,皇帝便瞧見案旁一點裂痕,十分顯眼刺目。
那是他留下的。
薛柔見他面容驟然泛冷,只怕他起殺心,臉色也變得略帶蒼白。
許久未見她這副恐慌神情,謝凌鈺像被她扎了下,而後心裡直發酸。
他輕笑:「我既為君,天下無有不能容之事,何況一匹夫?」
淡而平靜篤定的聲音響起,甚至候在遠處的婢僕都能聽見。
唯有近處的人細聽,方能察覺最後二字語氣微重,像咬牙切齒從喉嚨擠出來的,其間深埋怒意。
「阿音未免多慮,事情過去已久,我豈會重又清算他?」
隨著帝王字字如珠玉落下,流采神色微滯。
陛下自然不會重新清算,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放過人家。
薛柔因被戳中心事而啞然,半晌不言,甚至直到褪去衣衫沒入湯池時,也一言不發。
她不知道該同皇帝說什麼,總覺他心情奇差,不知哪個字便會戳中他肺管子。
倘若溫言軟語,自然不會惹惱謝凌鈺,但薛柔現下沒這個心思。
她記得這湯池,雖大卻極為奇怪,越往中間越深,只能靠在邊緣泡著。
烏髮沾染水珠,如絲緞貼著她後背,濕漉漉的,卻陡然被人嫌礙事似的從後撩開,後背頓時與溫熱肌膚貼緊。
薛柔低下頭,能看見環住自己腰肢的手臂,青筋分明,越來越用力,頸側一小塊肌膚被含住輕咬。
她嘆氣,覺得果真不能信他會安分。
這一聲微嘆,落在身後那人耳朵里,像略帶厭倦。
謝凌鈺動作微頓,乾脆讓懷中人轉身面對著自己,垂眸細細觀察她神色,見沒有鮮明厭惡後方才眉目舒緩。
水汽氤氳,令原就賽雪欺霜的肌膚光潤柔膩,他呼吸更為急促,低頭含住她唇瓣。
本就被熱氣蒸得頭腦發暈,此刻只覺吞吐氣息都被悉數攫取,閉上眼只能聞到他發梢被薰染的淺淡沉水香。
甚至,她都分不清是聞見的,還是囫圇吞下後感受到的氣息。
再睜眼喘著氣,才發覺自己被抱在懷裡,正一步步往中間走。
薛柔睜大眼睛,下意識勾緊他,慌張道:「太深了。」
「哪裡深?」謝凌鈺聲音淺淡。
瞧了眼四周,薛柔發現這已是湯池中心。
察覺頭髮被輕撫,她意識到自己被一隻手臂托著,心頓時吊起來,死死環住他脖頸,唯恐掉進水裡。
越是緊張,就咬得越緊。
湯池水波蕩漾,像有時快時緩的風拂過。
薛柔身子逐漸放鬆,埋首在他頸窩,眼淚落下又順著肌膚滑落,與溫泉融為一體。
如往常一樣,她含混不清抱怨:「你放開我。」
原本扣住她腰的手陡然放鬆些,驚得她瞬間清醒,頭皮發麻後緊緊絞纏住他,像水潭裡的蛇絞緊獵物。
薛柔氣得臉更加紅,脫口而出:「謝凌鈺!」
聽不見回應,她才看向他的臉,立刻怔住。
長眉緊擰,濃密烏睫沾著水輕顫,許是薛柔現在不大清醒,總覺面前這張臉也隔著水汽,朦朦朧朧的。
朦朧的好看,哪怕看不清晰,也知極為整麗。
縱使最厭惡謝凌鈺的時候,薛柔也承認他生得好。
就是過於精緻,恐怕有失威嚴,好在他居高位久了,眉目自有端肅氣。
然此時此刻,最後那點端嚴褪去,像被偽作極樂的夢魘纏繞,既不能醒也不願醒。
過去許久,薛柔覺得自己才是被夢魘纏上的,隨意披著衣衫靠在他懷裡時,疲乏到闔眼。
謝凌鈺有一下沒一下撫著她頭髮,心中安寧,這段時日因朱衣使辦事不力而起的怒意悉數消滅。
區區一個廢人,怎麼就找不到?
偏朱衣台怕皇帝大動肝火,其餘差事極為賣力,籌到不少銀錢做軍餉,叫謝凌鈺每每看見顧靈清,只臉沉得滴水,一言不發。
胸口窩著團火,也沒法同枕邊人訴說。
時間久了,皇帝也明白,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不能總這樣大費周章找下去。
但那人像鬼魂一樣,纏在他和薛柔之間。
只要想起皇后那位舊相識仍活著,謝凌鈺便一日難以心安,恨不能去哪都盯著她。
薛柔半闔著眼,忽然聽見皇帝開口,語氣幽幽,半是執拗半是可惜。
「若有方士可令身形隨意縮放,我去何處都把你帶著。」
陛下又發什麼瘋?薛柔忍不住掀起眼帘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