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晴此時的家國意識尚沒有那麼強烈,不論大寧還是北狄,皆是活生生的人命,每條人命背後,都牽扯著一個家庭,她不忍看見那麼多人因戰爭失去活著的機會。
不離戰場這麼近,是不會感受到那種充斥著血腥味的廝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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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傷患處理得差不多時,聽見外面喊道:「大軍回營了!」
初雪晴忙撩起帘子跑出傷患的營帳,只見月色和火把照耀之下,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少年,手持長槍,鎧甲裹身,一身英氣帶著些許風塵僕僕的打磨,英俊的面龐雖然年輕,卻帶著經歷生死的沉靜,只嘴角微揚的弧度看出了他此刻的心情。
太多人圍在他身邊,初雪晴只能遠遠望著,直到此時此刻,躁動的心才略為平靜了些。
裴霽曦看到初雪晴,穿過眾人,邁著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看到她身上的血跡,便知她應該是去照料傷患了,裴霽曦問:「傷兵怎麼樣?」
「已經初步處理過了,還有一些傷重的,軍醫正在救治。」
裴霽曦點頭,又狀似無意般問道:「沒讓你失望吧?」
初雪晴道:「恭喜世子大獲全勝。」
「可我看你怎麼沒那麼興奮?」
周圍不斷傳來士兵的笑鬧聲,還有人暢快到大吼幾聲「勝了」,初雪晴才意識到,和周圍人的反應比起來,自己太不正常了,忙露出笑容:「怎會,我只是剛看見那麼多傷兵,有些擔憂他們的傷情。」
裴霽曦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必擔憂,此番雖略有損傷,但大勝敵軍,又白得了上千良駒,北狄死傷過半,剩下的也都棄營而逃。」
初雪晴壓下心中莫名的情緒,笑道:「世子妙計,果真是上兵伐謀。」
裴霽曦轉而又道:「今夜處理了鄭大勇。」
初雪晴略作思量,大軍得勝,此時揪出一個細作處理,既能安穩軍心,對另一個又是個不小的敲打。
初雪晴找到墨語讓他把細作帶出來,不多時,便見鄭大勇便被綁著到了校場演武台之上。
裴霽曦走到台上,身上鎧甲還帶著點點猩紅,眉角額間盡顯肅殺之氣,火光映襯之下,那眸光中的森冷有些駭人。他對著台下眾人道:「定遠軍的兒郎們,北狄侵我土地,啖我血肉,我們拼著性命,為的是身後這片土地的安寧,為的是家鄉親人們的平靜,今日我軍取得大勝,可這勝利來之不易,險些被居心叵測的人破壞。」
他轉向身旁被縛住手腳,跪在地上的鄭大勇,高聲道:「此人,是北狄的細作,若不是早有防範,我們的計劃就要被他竊了去。但無論北狄用何手段,都無法攻下我們戰無不勝的定遠軍。今日就用這細作的命,來祭奠我們過往犧牲在北狄戰場上的戰友。」
台下眾將士高喊著:「殺!殺!殺!」喊聲迴蕩在軍營夜空之上,響徹雲霄。
裴霽曦揮揮手,手下士兵便手起刀落,頃刻間鄭大勇人頭落地,演武台一角被紅色浸染,那頭顱上的眼睛卻未閉上,直直看著前方。
初雪晴第一次見到如此血腥的場面,耳邊是初春的寒風嘯聲,伴著將士們的呼和,懼意讓她手腳發涼,可眼睛卻閉不上,和那頭顱上的雙眼似是對上了目光。
鄭大勇平常肆無忌憚的笑容似乎在眼前浮現,他是眾多新兵中的一個,帶著普通少年人的輕狂,當初雪晴查出細作的名字時,只是微微驚訝。可如今直到他殞命在此,她才忽然意識到,這是兩個完全敵對的國家,你死或我亡,頃刻間消失的生命,後面是看不見的波濤洶湧。
這只是大軍得勝的插曲,並無人在意一個細作的死活。
少年將軍收斂眸中寒意,看著他的士兵,又說了些鼓舞人心的話,可初雪晴卻仿似聽不到了,眸光渙散,似乎是看著地上的頭顱,又似是什麼都沒看。
裴霽曦令人去備好酒好肉,犒賞辛勞一天的大軍。
眾人慢慢散去,該休整的休整,該備飯的備飯。
裴霽曦這才留意到被嚇到的初雪晴,他走到初雪晴身邊,溫聲道:「嚇到了?」
初雪晴慢慢回神,有些恍惚地喃喃道:「原來『處理』是這個意思……」
裴霽曦皺皺眉頭,折身面對著她,遮住她望向那頭顱的眼神,道:「一個細作而已,你以後要面對更多的死亡,要慢慢適應。」
初雪晴似是聽懂了,默默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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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喙嶺大捷之後,裴霽曦提拔了不少人,包括在大戰中表現出色的祁允和何生,雖未正式請封,可日常商議大事,都叫上此二人。
北狄經此一戰,元氣大傷。本來北狄得到消息,定遠軍大部守在望北關,這才轉戰石喙嶺。可未料定遠侯之子如此狡詐,讓他們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