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走後,裴夢芝還需去望北關坐鎮,好在春日望北關沒那麼冷。
裴夢芝聽出他的言外之意,頓覺春日清夜也是涼意沁人,她頓住腳步,看著夜色下尚未及冠卻已少年老成的將軍,道:「梁豫是朝中老將,連他都不能收攏西境軍心,殞命在西境,你如此年輕,又如何抗下這重擔呢?」
「西境之亂,始於汪實。我與他接觸過,汪實雖然私下販賣兵器,打通西羌商路,但在治軍上從未苛待下屬,甚至贓款也有一部分用於軍餉和安撫犧牲士兵家屬,因此西境舊部對新派來的將軍不服,多是為汪實鳴不平。」裴霽曦的聲音冷靜而通透,「此一時彼一時,無論梁豫是否意外而亡,那時西羌並未有所動作,如今大敵在前,若汪實舊部仍舊如此執迷不悟,這樣的兵,不要也罷。」
裴夢芝擔憂道:「可若西境軍不能聽令於你,你僅帶領三千兵力,如何抵抗西羌大軍呢?」
「西境守不守得好,關鍵在勐城,勐城環水,城牆高聳,弓弩手是關鍵,我此番將帶明履營前往,另有師傅和祁允協助,再加上駐守的西境軍,應……」
「那你有沒有想過,若西境軍不配合呢?區區三千人怎夠?」裴夢芝打斷他。
裴霽曦眸中晦色閃過,皺眉道:「姑母,陛下只允我帶三千明履營。」
裴夢芝驚到了,她死死盯著裴霽曦:「是陛下覺得沒了三千明履營,對北境無甚影響?若此行勝,是西境軍軍力強盛,此行敗,是你無能不能收服西境軍心。曦兒,你不能去,這是送死,就算勝了,西境舊部能讓你撿了這個功勞嗎?是你把汪實送進大獄,連無甚關係的梁豫都能殞命,他們想要為汪實報仇,直接在戰亂中殺了你,連藉口都不用找了!」
「這些問題,陛下想必都考慮到了。」裴霽曦淡淡道。
裴夢芝疲憊的臉上划過一絲痛楚,定遠侯府樹大招風,將裴霽曦推到西境,勝則保國土平安,敗則定遠侯府再無血脈,且西境兵力強盛,西羌就算衝破一關,只要西境軍齊心,也難以對大寧造成威脅。
她訥訥道:「我知道了……你此行……保重。」
裴霽曦又道:「我會把身契給了冬雪,若我在戰場出了什麼意外,我會放她出府,祖母那邊,您幫忙安撫安撫。」
裴夢芝聽著這近似「遺言」的話,手腳冰涼,用力攥了攥拳,「府上都說,你已收房冬雪,不若,給定遠侯府留點血脈吧。」
裴霽曦皺了皺眉,「無中生有,我何時……罷了,反正她也要出府了,沒必要對府中人多做解釋。」
夜風微涼,輕輕拂在面上,風終歸是太小了,吹不散滿天烏雲。
*
初雪晴坐在迴廊下面,盯著院門口的方向。
「冬雪。」裴霽曦輕喚。
初雪晴起身迎上,定定站在他身前,目光如水般划過他的面龐。
裴霽曦避開那如水眼神,不似往日歸來般熱絡,只讓初雪晴跟著他來到書房。
他立在柜子前翻找了一下,取出幾樣東西,遞給初雪晴。
初雪晴接過一看,是她的身契,還有幾張銀票,以及地契若干。
她詫異看向裴霽曦,「世子這是何意?」
裴霽曦不忍看那雙質問的眸子,不忍破壞她眸中這份寧靜,但他更不忍這清秀面龐將來染上痛失摯愛的悲涼。他別過臉道:「我明日啟程去西境,你收好這些東西,若……若我沒有歸來,你就拿著這些東西離開吧。我已安排妥當,你出入府中,走側門,不會有人攔你。」
初雪晴怔怔盯著裴霽曦,她明白了,他這是做好在西境犧牲的準備,為她鋪好後路。她眨眨眼,忍下眼中淚意,問道:「西境很危險嗎?」
裴霽曦眼神黯淡,「西境本就發生兵亂,如今兵亂未平息,西羌又來犯,此行前路未知,我不能耽誤你。」
「我跟你一起去!」初雪晴堅定道。
「不可。」裴霽曦毫不猶豫地拒絕,一字一頓道,「我不會,讓你做第二個方淼。」
初雪晴頓了頓,輕輕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不會是方將軍,我會比別人更看重自己的性命,也不會為保住名節就捨命赴死,我會很努力地活著,但我要在你身邊,你說過,讓我做你的軍師。」
裴霽曦聲音沉了沉:「此一時彼一時,此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你去了也只是負累。」
初雪晴心中一沉,她從未想過,裴霽曦會覺得她是負累。她已經試過兩次了,明明裴霽曦允她做軍師,可去北狄,他不帶她,這次去西境,他又不帶她。
「可你說過,讓我做你的軍師。」
裴霽曦別過臉不再看她,他知道自己食言了,可看過方淼與李氏的悲劇,他不敢再讓冬雪也變成這般。他若帶她上戰場,她就是下一個方淼;他若不帶她,讓她安心等他,她便是下一個李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