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餘暉漸漸收斂, 月光緩緩籠了過來, 讓昏暗的院子更顯寂寥, 只有夏夜的微風輕撫著樹葉, 喚醒蟬鳴,攪亂清寂。
輕風端了幾樣飯菜, 正欲進屋送飯,被初學清打斷:「我來吧。」
輕風看看門口,又看看初學清,猶豫著沒有動作。
「放心,我不會再刺激他,順便請你稍個口信給我府上,今夜就不回了。」
初學清接過飯菜,輕風只得幫她推門。
她邁著緩慢的腳步漸漸走入屋內,隨著屋門的關閉,連月光都被擋在了屋外,昏暗無比。
初學清摸索著將飯菜放到桌上,再找到燈盞,輕輕點燃燭火。
終於在角落中看到裴霽曦,他泄力般坐在地上,倚在榻邊。
初學清端起飯菜,慢慢走過去,將飯菜置於一旁的地上,「裴兄,我陪你用飯可好?」
裴霽曦被這聲音喚醒,緩緩抬頭,面上覆著的黑布擋住光源,卻擋不住這熟悉的聲音。
是冬雪的兄長啊。
好不容易沉靜下來的鈍痛,又撕扯起來,不斷攪著他的心臟。
天人永別,他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如同戰場上父親望他的最後一眼,烈火中方淼的嘶吼吶喊,滾滾江水裡師父被淹沒的身影。
都沒有機會好好道別。
冬雪的最後一面,是蜷在被中疲憊的身影,本是溫存的畫面,卻定格在一紙絕情的書信上。
她說了「莫尋」,就真的讓他找不到她。
太久了,他已經想不起冬雪的樣子了,以為還有機會再慢慢回憶,如今竟只剩下記憶中模糊的影子。
面前這個人,與冬雪有著相通的血脈,在還未識破身份時,就已經讓他一見如故,也許是冥冥中冬雪的指引,讓他還能與她有最後的一點牽絆。
「學清。」他的聲音在幽夜中響起,帶著砂粒般的微啞,終於還是撕破了沉寂的傷口,攤開來讓血色見光,「你和我講講她,好嗎?」
初學清緩緩蹲下來,在裴霽曦身旁席地而坐,端起一旁的雞湯,遞到裴霽曦面前:「你喝了它,我慢慢講。」
裴霽曦猶豫著接過碗,身體裡流失的力量也並未喚醒腹中的飢餓,但他還是忍著不適,喝了一口。
溫暖的湯水滑入腹中,卻讓人覺得油得發膩。
裴霽曦輕輕扯下面前黑布,幽幽燭火閃爍的燈光投在眼前,映出一個朦朧的身影,同樣的清瘦,卻看不清臉龐。
初學清見他終於喝了,才放下心來,開始慢慢編故事:「我與妹妹幼時走散,多年來一直在尋她,可始終沒有音訊。直到那年我到樟安赴任,才終於得到她的消息。見到她時,她已經疾病纏身,沒有多少時日。」
她頓了頓,繼續道:「她一直替人抄書為生,一手簪花小楷很是秀氣,可抄書賺來的錢畢竟有限,生活拮据,讓她一直沒能好好看顧自己的身子,久病不愈,終還是拖成了大病。」
「她臨去前,把那根雪花簪贈與了我,她最窮困潦倒時,也沒捨得賣了那根簪子,因為那是她心上人送她的。只是她與心上人的身份雲泥之別,不能相守,只能悄悄懷念。」
「我是打算娶她的,了了西羌的戰事我就回到鄴清……」裴霽曦喃喃著。
「我知道,她都對我說了,她還說,給你留那封信,全是謊言,她怎會不知你的無奈,那三萬西羌人命,只能算到發動戰爭的西羌王身上,而不應算在一個保家衛國的將軍身上。」
裴霽曦的眼眶微微泛紅,一直以來,那封信上的「道不相謀」幾個字,隱隱埋在他心中,讓他面對戰場殺伐時,總是會想起那個悲憫的身影,無數次懷疑自己,雖然沒有停止征戰,但每每午夜夢回,都是討命的哀嚎。
如今終於從她兄長口中得知,她是理解他的。
他早該知道,那一紙決絕,只是為了斷他的念想,絕不是她的真意。
初學清拿起碗筷,夾了一些菜,遞給裴霽曦,「你再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