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鴻佑搖搖頭:「原來身居高位,不敢寫,生怕寫出來不好,會污了皇家顏面,只得默默欣賞別人的才情,如今庶人一個,也無甚顏面可丟,未料世人竟還認我那滿紙荒唐。」
初雪晴也偶爾聽蓮覓提起過,江南有位新冒頭的詩人,文思俊逸,辭致雅贍,未料道竟是魏鴻佑,原先只聽聞太子偏愛才子才女,可原竟是隱了自己的大才,畢竟皇家不缺詩人,缺的是治世君主,想必他身居東宮,也是被束了手腳。
魏鴻佑繼續道:「小妹大婚,做兄長的沒甚拿得出手的,只是聽聞你在樟安之時,好那一口醉煙雨,這次回京,為兄拉了十車醉煙雨,讓你喝個夠!」
初雪晴訝於魏鴻佑竟如此心細,她好酒這件事,並無太多的人知曉,往日飲酒,也都克制著,想必是景平帝將他的喜好告訴了魏鴻佑。
初雪晴笑著道謝,著實覺得受之有愧,畢竟她做太子謀臣的那些日子,也多是虛與委蛇,並非如對景平帝那般真心相待。
可魏鴻佑的赤誠之心,未被高位浸染,未被世俗侵襲,若他不是生來就是太子,想必會是另一番模樣。
他們三人又敘舊良久,後來索性讓人備了晚膳,拿了幾壇醉煙雨,痛快喝了起來。
魏鴻佑此番進京,只是見幾個舊人,便要繼續遊山玩水,此一別,不知還能否再相見。
而今日,似是在送別一位老友,又像是識得一位新友。
到了戌時,初雪晴才與他們二位道別。
她身邊的宮人說,皇后一直在她寢殿外等著,不知是否有要事,他們想要皇后進殿等,皇后卻不肯進去。
她在殿外的廊道上,看到等她許久的皇后。
初冬的冷風在夜裡尤為清寒,皇后嬌小的身軀裹在大氅內,在她的殿外等著。
景平帝康復後,就舉行了封后大典,冊立崔溪為皇后。她身為太子生母,山水居士的名號又在民間流傳已久,而景平帝讓人傳出了山水居士便是她之後,那「鳳棲山水間」的傳言又播散開來,封后已是順理成章的事。
自封后以來,她與崔溪碰面的機會極少,她忙於政事,每每回到寢殿也都是深夜,而崔溪深居簡出,更不曾主動尋過她。
初雪晴禮貌性地請崔溪進殿敘舊,崔溪卻拒絕了,只讓身後的宮女將一捧畫匣遞給了她。
「我畫了一幅畫,恭賀長公主大婚之喜。」
崔溪並未自稱「本宮」,她在初雪晴面前實在是愧於端起皇后的架子,甚至明明都在宮中,她都能避則避,不與初雪晴碰面。
可如今,初雪晴離京在即,她若還一直這樣避著,恐怕今生都難有機會正視自己的愧疚。
初雪晴接過畫匣,未等她打開,崔溪繼續道:「我幼時跟著陛下去過北境,有幸見過北境風光。長公主閨名有『雪』字,定國公名中帶『霽』,我便作了一副雪霽初晴圖,願你們縱有風雪,但總能遇霽。」
身旁的宮人幫著初雪晴打開了畫。
昏暗的宮燈下,模糊能看出這是陰山之上的景色。
只見皚皚白雪覆蓋的山間,日光傾瀉而下,一男一女兩個背影立在一起,共同望著對面的臥佛。
那兩人雖無親密之舉,但讓人一眼便覺得他們二人是志同道合的愛侶,雖只能看到二人背影,但他們看向臥佛的姿態,似都在慨嘆邊境難得的安寧。
臥佛山身披白雪,又融在晴光里,白中泛金,著實美麗。
正如這幅畫的名字,雪霽初晴,邊境戰塵止,臥佛現佛光。
一看便是用心之作,初雪晴躬身道謝:「多謝嫂嫂。」
崔溪聽到這句「嫂嫂」,垂了垂首,頓覺受之有愧,「我之前,做過錯事……」
「嫂嫂不必說了。」初雪晴打斷了她,「過往已逝,不必再追。嫂嫂曾見識過山河廣闊,一時囿於方寸,亂了腳步。如今洞見錯漏,想必今後定能擔起國母之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