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程閬軍營,眾人是一陣欣喜,王府里算得上「主子」的都來了。
程閬預備了一圈營帳,用柵欄圍出一域。
曠風從四面沖入營中,空氣雖冷,但天闊地厚,卻毫不滯澀。
眾人從禁錮在府的氣氛中掙脫出來,得到了一種短暫的安全感。
寒風嚴霜,程閬親自來迎。
於柵口侯在她的馬車外頭行禮,口中告罪。
言子邑聽他告的是那一日圍府沒有「竭力抗爭」的罪——
馬車尚未停穩,便趕忙起身。
因是短暫的「遷移」,地方不夠,被動遷出,倉促間講究不了排場,馬車裡也堆滿了東西。
她縮著身子從馬車裡出來,青蓮在外頭搭了一把手。
她是第一次「面見」這位將軍,四方的臉,一眼就是老成持重的樣子,見她下來,眼神絲毫不動,只口中請
安。
言子邑站定:
「王爺常教訓妾身,做事要像程將軍帶兵一樣,如爐練丹、如雞伏卵,方得一進,不知讓王爺佩服之人是何等風采,奈何緣慳一面。那日在院外將軍力護我等,心中尤是感激,未曾言謝,何敢怪罪將軍。」
這話脫口而出,不帶半點滯愣,甚至不用怎麼思考——
自己都驚了。
言子邑剎那間覺得自己有那麼點意思了。
感覺自己好像政治上有點成熟了。
程閬也有些恍惚,低頭只道「不敢」,喉間有些暗啞:
「帳地粗陋,只張羅布置了防衛,還請王妃見諒,眼下只能如此,也不能不顧念陛下,但總算不負王爺所託……」
他仍執著禮,正想讓他不必拘禮,卻見一個未穿甲冑的人匆匆過來,向程閬耳語幾句。
程閬微有遲疑,吩咐道:「我馬上過去,」又看了一眼王妃,依舊拱手道:
「屬下本應探望老夫人等,隻眼下緊迫之事雜多,晚些再過營來,煩請王妃代為致意。」
言子邑忙點頭。
隔壁院裡的人也正忙著自顧入帳打點,除右焉外,彼此的帳挨得不算近,言子邑從靳老夫人那裡回了話出來走了好一會。
見右焉正低頭踩這一片營地覆蓋的一叢叢麥冬。
這營地一片麥冬低矮卻蒼翠,冬日裡別有一番味道,出了木柵就稀了,一看已是極力選址。
右焉拉著常樂,從給她預備的帳里鑽出來又鑽進去,臉上沒有半分愁容,看得言子邑遠遠也掛了笑。
程閬此時卻在前營,俯身跪在一張木板車前——
看著仍穿著破爛赭衣,膝上只胡亂包紮了一番的李通涯。
眼中俱是淚:
「那日府外,未能救得仲勞兄,我之過也……」
李通涯吃力回道:
「你身系府中安危,又有何過?」
程閬抓著他的臂,吩咐人去煮些粥食:
「你是如何出來的?我只知秦霈忠為了你的事也下了獄,京中諸人現在避我不及,我自保尚難,耳目又不甚靈便。」
「是霈忠和王妃將我救了出來……將軍在京中耳目不靈便,王爺想來更是!我之前被胡卿言所審,探聽到一些虛實,乃要急之事,須立馬稟知王爺……」說到這裡吃力地抬手,朝程閬比劃了一個寫字的樣子。
程閬明白過來,忙向後吩咐:「筆硯伺候。」
軍中參贊遞來筆墨,李通涯已無力掾筆,這裡垂頭下去,瘟頭瘟腦地靠在那張鋪滿亂草的板上,再沒了力氣,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李指揮!仲勞兄!」
軍中參贊見老將激動,冷靜道:「京裡面拿不住我們把柄,如今李指揮是罪臣,又本領城門指揮使,萬一給人知曉,卻可做文章!」
「那日見仲勞如此義勇,程某身為大丈夫,竟不得挺身而救,這些時日想來,真是懊悔不迭!何忍再棄之。」
程閬安置妥李通涯,向靳老夫人請安,落日已垂至地平,營中各帳已備起火把。
他在王妃帳外徘徊了一陣,還是命人將王妃請出來,帳外說話。
他一見王妃,便直入正題:
「聽聞是秦大人和王妃送的李指揮出城?」
言子邑一愣,點點頭。
程閬壓低聲道:「李指揮現如今在某軍中,雖傷勢沉重,但無大礙,還請王妃放心。」
「只一途,他原是城門指揮使一職,若有人以此滋事,故不便張揚,還請王妃自己知道便是。」
「我明白……」
言子邑聽了兩方關於李指揮兩種截然不同的路線,心中有疑,又聽程將軍言語中的謹慎,想了想道:
「聽將軍意思,恐李指揮在軍中一事生變,那可否先安置在附近小鎮,也可妥善醫治傷勢?」
王妃此話與參贊的意思相同,程閬深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