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則聿帶兵這麼多年,馭下極嚴。
言子邑一路行過來,各個營盤幾乎都在設筵,但是帳外均有輪替,裡頭也沒有喝得爛醉的那種高喊,偶爾有營帳中傳來那種敲著筷子的唱和,有兩三人的,有一群人的,都是合樂闊坦,滿腔雄濤沖透帳外,營盤中就漫溢著一種疏朗氣,雖沒聽過,但也能聽出來,是一種軍歌。
中軍大帳的燈火比別的帳稍微輝煌些。
帳簾一掀,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他以往袍服端整,今日卻不然,一件大氅是隨意地披在肩上。
靳則聿為首,右側是邢昭、一眾將軍,都是面生的,霈忠陪在右下首,左側端坐的是荀衡與幾個謀策之士,卻是尤五娘陪在下首。
她朝靳則聿的方向走過去。
原不知要坐在哪裡最合適。
靳則聿四指微碰了一下他那張案的右側。
她便在他身側垂頭落座。
甫一坐,就聽見帳中有人出聲:「我等敬一敬王妃。」
抬頭一看,一個眼生的將領已站起,手裡端著酒碗。
眼往案上一沉。
霈忠倒先站了起來,「倒未備下小盅,是職下疏失了。」
言子邑看了眾人一眼:「拿酒碗也是一樣的。」
話一落,靳則聿的目光是打在她臉上。
言子邑微微側首。
從人於案前給她捧來一個大碗,傾壇倒酒。
靳則聿懸臂案上,目光透過從人落於帳間,酒注碗畢,他落在案上的四指朝里一翻。
那倒酒的僕從有一瞬的怔愣,但手眼觀色,旋即反應過來——
將那碗置於靳則聿面前。
靳則聿將自己手裡喝剩下三分之一的酒碗放於她面前。
那僕從也從案前退身。
言子邑心頭一陣雲霧疊起,感覺沒喝已經醉了。
定了定心神,起身,「全身而退,仰賴眾位將士,妾身先敬各位。」
眾人:「敬王妃。」
一口悶完。
就知道這個酒極烈。
眾中有一將士言:
「都說尤五娘有英氣,某常聽秦司衛說,王妃亦有鬚眉之氣,今日得見果然。」
說完帳中略一沉。
這是酒多了。
拿尤五娘比之「王妃」,就不免涉到了身份。
眾人目光都落到靳則聿面上。
尤五娘稍稍傾身,「王爺,今日王妃在側,妾身不敢替王爺把盞,但今日有幸得攀王妃,心中高興,想給眾將歌舞助興,不知王爺允否?」
她積年侍宦,應答極快,且雖是謙辭,說得放肆,但尊卑極確。
那將遠遠朝她作揖,她勾唇一笑。
靳則聿緊了緊臂上披著的外袍。
「本王有幸一觀。」
尤五娘是隨意落在下首,起身幾步,動靜間已有舞姿,帳角有一軍中鼓吏,拿過一個石墩樣的小鼓,給她擊打著節奏。
帳中空間不大,案階參錯,她跳得也似乎很隨意,卻沒有一步踩錯,長臂舒展,筋骨有力,不是那種柔靡的舞韻,非常契合此間的主題。荀衡是半帶著笑看著她,一手酒壺一手酒碗,像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只有他一人欣賞一般。
帳側此時響起了一陣音調。
原是邢昭從胸口摸出他那一枚小銅片,銜在嘴裡。
鼓點的節奏跟著略帶蒼涼的調子一轉。
言子邑看他把小銅片吹出了藍調布魯斯的感覺——
笑了。
邢昭垂著的目光卻在此時掠了過來。
鎮中夜幕從眼前一過。
言子邑微微合眼。
但見邢昭目間一轉,朝帳外一探。
「王爺。」
言子邑轉臉輕喚。
靳則聿靠身過來。
「我出去散一散。」
「嗯。」
帳外走了兩步,那小銅片的聲也漸漸止了。
果然,不一會兒,就看見邢昭走了出來。
他一雙眼睛在帳間顯得明亮。
帳外的星月都有些闊遠了。
此時未著鎧甲,一身素灰,只手臂上捆著兩隻棕色的臂縛,無意識地用一隻手掌撫著另一隻的臂縛。
去掉人格魅力的加持,三人中間是邢昭硬體條件最過硬。
弓背行禮:
「昭,謝過王妃了。」
言子邑扶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