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這種避子湯的都是人精,最擅看人說話,既然萍娘子一所無知,那便不能講真話了——倒不是怕她傷心,怕的是傷心後鬧去殿下那裡,還是女使遭殃。
「這是補陰的,操勞過後,一般都會喝上一碗。」
萍萍的臉唰地一下又紅了。
在端起藥碗的那一霎,她突地心一沉:這裡面沒有附子吧?
不能亂揣測別人,眼下這個情形應該不會,萍萍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她把藥碗放回盤上,見只有這一位女使退了出去,其餘的都還杵著。
萍萍有些不自在,尷尬笑笑,酒窩都沒有:「那個……我想再睡會。」
女使們聞言上前服侍更衣。
萍萍又被架住了,看來得一字一句說清楚,不能繞彎:「謝謝我自己來吧,我想歇會,你們都出去吧,辛苦各位姐姐了。」
女使們行禮屏退。
萍萍穿著裡衣上床,剛眯一會就被疼醒,肚子好痛,一瞬疼上來,鑽心刺骨,冷汗涔涔。
她捂著小腹,閉眼皺眉,羽睫顫動:「官人,疼……」
第五十五章 「殿下!」
她知道官人去處理公務了, 不在身邊,但這會假想著傾訴兩句,分散注意, 疼痛會稍微減緩些。
熬著吧, 萍萍咬牙睜眼, 瞟向房中滴漏,等刻度逐一降低,總有一刻, 時間會帶走一切疼痛。
西寧歸途就是這麼熬過來的。
那時她剛出谷地不久, 舊傷復發,十里荒野尋不到住處, 就在廢棄的觀音廟裡躺著,連張草蓆也無。外面亥月飛雪,積雪高過半身破爛的廟門,風狂嘯著往裡灌,她才曉得什麼叫「燕山雪花大如席」。
她燒了整整三日,既餓又困,痛楚難耐, 一剎衝動, 想閉眼睡過去算了, 轉念又決絕道不行!她還沒有到潤州, 履行和官人的約定……倘若她折在途中,官人豈不要在潤州等一輩子?
萍萍強撐著支起眼皮,怕睡了再不醒, 就一直對視廟裡泥塑的觀音,斷了胳膊少淨瓶,面也斑駁, 但那一雙眼卻漆面完好,越看越悲憫。
她生生熬到燒退,再憑一口氣往東走,十里之外到京兆府境內,經略相公治下,設點施粥,才終續上一命。
……
後來只要遇著苦難疼痛,她都這麼熬,眼下亦如此,萍萍胸脯起伏,偶爾吞咽,也不知硬挺了多久,全身濕透,那疼痛才終於消散。
她蒼白的唇往上揚,現出兩個酒窩,你看,果然什麼都能熬過來。
屋外的女使像變法術似的,又一下子全消失。
直到晌午,才有兩女使提著食盒來送飯,順道給萍萍捎了套新衣裳。
萍萍提起疊著的衣裳打開,竟是件鴉青的窄袖袍服,不由疑惑:「怎麼是男裝?」
女使埋頭,不多言:「這是中貴人的吩咐。」
袁未羅給她挑的衣裳?
萍萍低頭,自己身上全是昨晚留下來的印痕,穿抹胸褙子完全遮不住,的確不合適,圓領袍加上裡面的連裳,可以直遮到脖頸。萍萍點頭道謝:「幫我多謝中貴人,還是他想得周到。」
二女使默默無言,為萍萍重梳髮髻,戴上一頂簪花幞頭。
衣裳頭髮皆是宮婢打扮,但來之前中貴人叮囑過,不可對萍娘子多言。
理好衣冠後,女使垂首打開房門,光亮隨之投射進來,萍萍回頭一望,亮堂堂的門檻後面站著袁未羅。
他一直等著?
萍萍張嘴打算當面再謝一次,袁未羅卻比她嘴快:「好了?收拾一下,殿下要返京了。」
「好!」萍萍乾脆應聲,收拾些體己物就隨袁未羅離開。不是來時他們上船的那個碼頭,要更遠些,她坐了足足一個半時辰的車。
江邊戒嚴,一座水榭半耷江中,門窗緊閉,愈發顯得悶熱。
進來的馬車皆停在水榭旁,袁未羅和萍萍乘的不是同一輛,先下的車,而後給萍萍搭把手:「還好吧?暈不?」
「多謝阿羅關心,」萍萍自己蹦下馬車,「這點路沒事。」
「那挺好,以後我們換船走陸路,有時候一整天都在車上,還擔心你受不了呢——」袁未羅看萍萍臉上沒有憂慮,不禁強調,「揚州到東京有一千兩百多里路!」
「之前四千里路我都走過。」
「你說大話吧?」袁未羅不信,不自覺提高嗓門,
萍萍只好告訴他:「我一個人從西寧走到潤州,路上有車坐都算是好的了。」
「你一個人?」袁未羅反問,又想到蔣望回曾在西寧參軍兩年,正要多嘴,發現蔣望回剛好從旁經過。
不知怎地,對上蔣望回的眼睛,袁未羅話就卡在喉嚨里。
蔣望回先同袁未羅頷首,繼而又隔空朝萍萍點了點頭。
萍萍快步走近,笑道:「蔣殿帥?」
蔣望回幾分赧然:「你都知道了。」他頓了頓,垂下眼,也不知是對萍萍說,還是催袁未羅:「登船了。」
說罷便轉身朝碼頭走,萍萍跑了兩步:「官——殿下他還在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