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瓷瓶巴掌那麼大,看見它的第一眼,他心裡就有感覺, 只要將這瓷瓶裝滿,他就能得償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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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雲起睜開眼睛時,先就感受到了身上的酸痛還有沉重。
此時天光微亮,不知道是快黑了還是快亮了,溫雲起這會兒佝僂著身子,手中抓著一把刀,面前是一小片嫩綠的青草,而他的身後,兩個籮筐里已經用青草鋪了個底。
原身這是在割草。
溫雲起腰酸得厲害,又痛又脹,感覺腰都要斷了。他用手撐著身子站直,吐了口氣。看到自己手上皺紋深刻,指甲縫裡都是黑的,指頭上掌紋很粗,紋路里都是黑黃色的髒污,因為髒污太多太大片,顯得整隻手就跟沒洗似的。
溫雲起手指捻了捻,早上有露水,這會兒手是濕的,但無論他怎麼搓,那手上的黑黃色並未減輕半分。
這手應該是常年接觸這些髒兮兮的青草和泥土,髒污幾乎和肌膚融為了一體,哪怕再不幹活,稍微幾天之內,都別想把手洗乾淨。
「高大伯,又割草呢?你這也太早了。」
十來丈之外是條小路,此時有對中年夫妻扛著鋤頭往山上走。
溫雲起眼睛有點霧蒙蒙的,看不清遠處的情形,勉強看得見他們在喊自己,於是含糊地答應了一聲。
「高大伯就是勤快,我們這些年輕人都多有不及。其實您這個年紀,該歇就歇會兒,活兒是干不完的,好生享幾年清福,也讓我大哥好好孝敬你。」
那人越走越近,溫雲起得知原身是個勤快人,那就不可能站著等人走近,於是彎腰繼續割草。
原身也不知道割了多久的草,身體都形成了習慣,一上手就割得又快又好,眨眼間就把面前一片嫩草割光了。
夫妻二人走到近前,又寒暄了幾句,見溫雲起忙著幹活,很快就扛著鋤頭往山上去了。
溫雲起丟掉了手裡的刀,雖然還沒記憶,他卻能感覺到原身對於割草這事簡直是深痛惡絕。
既然不想割,那就不割了。
溫雲起坐在割好的草上閉上眼睛。
原身高火生,據說是生在冬日裡的火堆旁。他家中只是普通莊戶,十來歲時遇上災年,跟著爹娘背井離鄉逃荒,跑了兩三年,才在此處落腳。
高火生前面有哥哥底下有妹妹,都在逃荒路上出了事,要麼走散了,要麼就餓死了。
其實在那樣的荒年之中,十多歲的孩子走丟,幾乎沒有活路。
高火生身強力壯,又特別扛餓,這才能活著走到此處。
此處原先的百姓幾乎都逃難去了,後來天公作美,開始風調雨順,搬來此處居住的都是各處逃難而來的百姓。
高家在其中不顯眼,夫妻倆帶著個孩子,不算是大戶。好在村里其他的人家也差不多,更難得的是,此處有山有水,即便遇上荒年,也不至於顆粒無收。
後來高火生長大,娶了同村的姑娘文四,連生兩個兒子都沒養住,便去外頭抱養,知道他們夫妻沒孩子,有不少人悄悄將孩子往他們的院子送,短短三年,接收了二子一女。
夫妻倆將這幾個孩子當做親生一般,後來送走了雙親,又養大了孩子。
在這幾十年中,又出現了幾次饑荒,不過,最嚴重的兩次,一次是三個孩子不到十歲,另一次是兩個兒子娶妻那兩年。
當時真的有餓死過人,賣兒賣女都是常事。
高火生無論到了何種艱難的境地,都沒有想過賣掉兒女。他如一座大山般,將一家人護在羽翼下,誰敢動他孩子,他就敢與人拼命。
兩次饑荒,一家五口一個沒少,反而還多了個孩子。
那是文四姐姐的兒子,遇上荒年,文四姐姐的婆家不干人事,捨不得賣掉兒子,悄悄把兒媳婦和小孫子給賣掉了。
文四知道時追出去,姐姐已經被人帶走,多半是凶多吉少,只剩下才四歲的孩子。
孩子太小,長相格外好,那買主原本是想將孩子賣到花樓里的,夫妻倆掏出了所有的積蓄才將孩子帶回。
為了養四個孩子長大,給他們成親,高火生夫妻倆心力交瘁,想著兒女都各自成家了,倆人總應該能歇會兒了。
結果,除了嫁出去的女兒,留在家裡的兄弟三人互相看不順眼,都覺得雙親偏心了對方,自己是吃虧的那個。
一家人天天吵,讓村里人看盡了笑話。兄弟幾人也要臉面,後來便提出分家。
樹大分枝,一家人心不齊,勁兒不往一處使,互相使絆子,都覺得自己干多了吃了大虧……高火生心裡很累,點頭答應了分家。
原本夫妻倆打算自己過,但是兄弟三人都不願意,非要接他們去孝敬。
一把年紀的夫妻倆不跟著兒子住,確實好說不好聽,高火生又一次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