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俞說,「奴才看首輔神色憔悴,身上的官袍都大了一圈。」
「他是該害怕,」穀梁澤明垂首,像是想了什麼,淡淡地道,「讓他進來,若是等會兒他孫兒來了,也一併入內。」
「是。」
辛夷在一旁聽他們說來說去,等徐俞退下,穀梁澤明摸了摸辛夷的下巴:「首輔同朕講的事恐怕有些無聊,辛夷要不要去外頭玩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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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夷警覺,立刻抬起穀梁澤明的腿,壓住了自己的腿。
穀梁澤明便摸摸他的腦袋。
帳內的氣氛莫名安靜下來,過了幾息,帳子外傳來不太利落的腳步聲,顯然來的是位老者。
張首輔進來就叩首,他年事已高,朝堂上也受些優待,幾乎很久沒有再行這樣重的大禮了。
帳中響起沉悶的磕碰聲。
「臣來請罪。」
穀梁澤明只淡淡地說:「哦?」
張首輔膝行上前,停在了書案前,他那一下叩得相當重,轉瞬間額頭已腫了起來,轉為青紫,他卻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又叩了起來。
帳子裡一時間只響起陣陣叩首聲。
「臣同瓦剌私下有交易往來,翻覆多日難眠,不敢再欺瞞陛下。」
穀梁澤明終於有了點反應,他垂首,目光冷淡地落在下頭人枯瘦的肩背上:「首輔向來清正,此話何意?」
腦袋的疼痛讓他後背滿是冷汗,張首輔呈上了已寫好的陳情書,保持著姿勢不敢動彈。
陛下語氣中半點驚訝也沒有,顯然已知道這事了。
他說:「臣本只想換些珠寶維持家用,誰知瓦剌貪婪,一直糾纏不休,前幾日甚至還找上了臣,事已至此,臣方知鑄下大錯。」
穀梁澤明輕輕笑了起來:「我大宣,竟是連個臣子都養不起了?」
張首輔嘶啞地道:「是臣治家無能,但前幾日,臣也一個字沒說!」
聽見這話,穀梁澤明只靜靜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極幽深,漆黑的眸中神色滲人。
「三司已見了你的罪證,」穀梁澤明放下紙,就像扔開了一份廢紙一般,並不同他糾纏,只說:「朕如今想知道,首輔都同瓦剌換了些什麼?又是誰幫你換的?」
張首輔呼吸一緊,心知這一關還是來了。
他一狠心道:「臣,同瓦剌交易了幾把兵刃,並無他人幫臣。」
上座陛下指尖只不緊不慢叩在案上,一下下,像是某種無形的逼迫。
「沒有交易太多,只是交易了近百把啊!」張首輔,「臣府上守衛不過百人,曾托情於人換過刀劍,陛下明鑑,交易給瓦剌的,都是些舊兵器啊!」
穀梁澤明叩指的聲音陡然停住。
他垂眸靜靜地看著滿臉是淚的張首輔,這張臉上雙目惶惶,幾乎看不清東西了。
張首輔這雙眼,是先帝在位時荒廢朝政,在內閣熬燈點油時看瞎的。
如何到了他手上,忠臣變叛臣,難道理智的君王,還比不上昏聵的君王。
大帳陡然安靜了下來,張首輔甚至緊張得耳中響起轟鳴,隨後,是陛下寒冰一樣的聲音湧入耳中。
「舊兵器,」穀梁澤明輕輕地嘆了口氣,「瓦剌從前用的刀是缺了口的,還有的用骨刀。」
「從前他們拿著那樣的刀一把便能殺十數人,如今近百把大宣的刀劍,能殺多少人?」
「大宣的子民可想過,對準他們胸膛的,是大宣自己的刀劍?」
張首輔被問得結舌,或是因為腦中劇痛,巧言令色了一輩子的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只會重複:「是、是用了多年的舊兵器。」
帳中一時間靜得嚇人,周圍無人敢動,桌上的墨案陡然被砸在了張首輔跟前。
穀梁澤明聲音里壓著怒氣,墨石飛濺,幾乎是怒叱了:「你是覺得,瓦剌沒有木頭,還是沒有磨刀的石頭?!」
張首輔渾身陡然癱軟下來,只俯趴在地上,像是被揭掉了掩蓋的一坨肉,也不知道如何分辯。
他身為首輔,為大宣操勞多年,如何因為一些兵器,就掉了腦袋,還要被罪人般地審判。
「拖下去,」穀梁澤明冷冷道,「砍了他的頭,巡視三軍,震懾瓦剌。」
張首輔陡然抬起頭:「陛下!老臣鞠躬盡瘁,不可寒了人心!」
他連滾帶爬地到穀梁澤明腳邊:「陛下,只是近百把兵器,甚至影響不得大宣關卡,殺臣事小,可陛下聲譽不可毀啊!」
他砰砰磕頭的場景實在有點恐怖,辛夷下意識揪了一下袖子,隨後被身邊人牽起手,揉了揉手心。
穀梁澤明輕輕地安慰他:「不怕。」
很快有玄鏡衛進來將張首輔拖下去,穀梁澤明眼也不抬,像是沒聽見老人的哀嚎聲。
他拉著辛夷的手說:「朕已命人拔營,一批人先走,動靜不小,瓦剌今夜就能知道這個消息,加上首輔的事。」穀梁澤明像是笑了笑:「恐怕明日,朕的帳子外頭,就要跪上一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