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應。身邊老師告訴他什麼,宴明舒聽不明白,以為是自己讀音不標準學生聽不懂,又重新喊了一遍,還是沒人應。這時候老師叫了他一下,用帶著濃重鄉音的普通話和他解釋,他聽一半猜一半,意識到是這個小孩根本沒來。
略過這個小孩接著點名,其他小孩都在。他就放下花名冊,帶他們早讀。
一個小時的早讀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休息時間,小孩從桌洞裡掏出自己從家裡帶的饅頭和鹹菜,就著學校提供的熱水,狼吞虎咽吃起來,吃完就去外面打鬧、打掃校園。
校長也來叫宴明舒吃飯,宴明舒第一次吃農家自己蒸的玉米面饅頭,暄軟好吃,但吃了幾口後嗓子眼被喇得疼,他也就不吃了,等著中午大吃一頓。
上了一早上的課,講得口乾舌燥,就等著中午的飯呢,結果最後一節課的最後五分鐘,校長來叫他,給他一個飯勺,告訴他老師還要給學生分發午餐。
宴明舒去廚房一看。粗糲發黃的陳米飯、泛黃髮黑的涼拌黃瓜、軟塌塌的包菜上還有蟲孔啃咬過的痕跡,就連唯一的葷菜土豆雞塊,雞肉上還能看到沒拔乾淨的雞毛。而背後的廚房環境,到處亂擺的餐具,堆放在角落裡發芽的土豆、一邊刷碗一邊大聲說話口水亂噴的廚師……
宴明舒胃裡翻湧,頭一偏就想吐。但這裡是廚房,起碼不能在這兒吐,他捂著嘴飛奔去教學樓後面的廁所。
昨天來的時候校長就告訴他這裡有廁所,但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衝進來直面旱廁,夏天到處亂飛的蒼蠅,還有地上蠕動著的白色小蟲。
!
就這麼一時愣住,小蟲朝他蠕動過來。
宴明舒想尖叫,又怕一尖叫就吐出來,只好拼命忍住,飛快衝出來,離得遠遠的,找了個牆角吐得昏天暗地。
昨天坐車走了一天山路,暈得什麼都沒吃,今天又是什麼都沒吃只喝水,吐了一會兒就什麼都吐不出來只能嘔黃水,宴明舒頭昏眼花,去水龍頭前漱口洗臉。想再回到教室,結果路過廚房發現學生們正排長隊等著盛飯,校長正拼命朝他招手。
宴明舒走過去。
校長不由分說往他手裡塞了個海碗,碗裡是滿滿的土豆雞塊。校長滿臉淳樸,盡力用普通話告訴他,說他們這裡條件不好學生基礎也差,但很尊重他,讓他多吃點。
宴明舒有些感動。
但實在不敢動這碗說不定沾了別人口水的碗,還有發芽土豆和長毛雞塊,收起來就放到一邊。怕校長傷心,他接過其他老師手裡的勺子,用給學生盛飯來避免吃飯。
看到他,他們班的學生馬上拿著碗跑過來,在他面前排成長隊。
宴明舒認真盛飯。
盛著盛著,發現隊伍後面幾個學生在打架。
具體說來,是他班裡的一群學生正在推搡另一個小孩。被推搡的小孩個子瘦小,抱著個凹下去的不鏽鋼大碗,不管別人怎麼推搡,都堅定站在隊伍里。幾個學生把他圍在一起,他愣是跟條小狼一樣把幾個人都推到,又站回隊伍里。
宴明舒加快打飯速度,招呼他們:「你們在幹嘛?不要打架!」
推人的幾個同學扯著嗓子回答他,但變聲器少年聲音本來就啞,再加上方言,宴明舒什麼都聽不懂。
終於,其他學生都得到午飯,端著碗回教室吃飯了。大鐵桶里的飯菜都只剩下最後一層,隊伍里也只剩下三五個學生。被推搡得滿臉汗珠的小孩掏出他的大海碗,堅定遞到宴明舒面前。而他身後的學生還在不住的推搡他,叫宴明舒:「老師!不要給他!他都不上學了!不要給他!」
宴明舒聽不懂。舀起一勺飯放到小孩碗裡,還想給他盛菜時,小孩被推開了。他後面的一個學生擠上來,結結巴巴告訴宴明舒:「不給他!」然後把自己的碗遞到宴明舒面前。
這次宴明舒迷迷糊糊聽清了些,再看那個被擠到一邊的小孩,確實不是自己班裡的學生,於是一邊給自己班裡的學生打飯,一邊告訴他:「去你們班的隊伍里盛飯。」
但那小孩就是又擠進來了。
自己班裡的學生鬼哭狼嚎讓宴明舒不要給他飯,宴明舒看著小孩瘦削的臉頰,嘆了口氣,把自己那碗滿滿的土豆雞塊倒到了他碗裡。
其他學生再次鬼哭狼嚎。
而小孩愣了一下,對宴明舒說了句什麼,抱著碗跑走了。
等他走遠,宴明舒忽略耳邊班級小孩的嘰嘰喳喳,琢磨他剛剛說什麼,想了很久才想到,他在說「謝謝」
中午沒吃飯,下午又接著給學生上課。晚上宴明舒餓急眼了,就著鹹菜吃了半個饅頭。以為今天的工作到此結束了,沒想到這個山村學校居然還有晚自習。
晚自習上到八點,宴明舒嗓子也疼腿也酸,整個人都要報廢了。白天被吵得腦子要炸開什麼都想不了,晚上躺在桌板拼成的小床上,一邊趕蚊子一邊看著窗外的星空,無聲掉眼淚,決定給爸爸打電話,讓他找人把自己接回去。
但爸爸出門在外換了國外的電話卡,他用校長室的座機打了好幾個電話過去,怎麼都沒人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