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擱了太久,宴爸爸打電話來問他怎麼還沒到。宴明舒不想爸爸擔心,敷衍過去,重新訂了束花去接爸爸。但失控的情緒不是說收就收的,他實在是太心不在焉了,路上差點蹭到路邊停著的一輛車。宴爸爸乾脆把他從駕駛座趕下去,自己開車。
他們很快就到了宴媽媽的墓園。
獻花、掃墓、跟媽媽說些最近發生的事。宴爸爸在平常的日子裡已經默默和妻子說了無數遍了,現在把位置讓給宴明舒。
宴明舒腦子亂亂的,胡亂說了些今天陽光很好、今天來晚了、本來訂了束特別好看的可可西里康乃馨,但是放太久蔫了,只能重新去花店挑的粉鑽康乃馨。說著說著,哽了一下,眼淚一下就掉出來了。
那些後怕、緊張、擔心、恐懼,沒敢顯露在人前,卻在爸爸媽媽面前,再也藏不住。
從打通兒子電話就意識到不對勁,現在看到宴明舒的眼淚,宴爸爸再也忍不住,問:「明明,今天怎麼了?」
宴明舒難過:「我今天知道那家會讓人身體機能恢復的療養院是怎麼做到的了。」
宴爸爸因為宴明舒還在了解這方面的事而短暫生氣,但看到兒子的眼淚,又什麼重話都說不出來,只是嘆氣,輕聲安慰:「那你哭什麼?我不會去的,你不用擔心。而且爸爸身體現在也沒事了,更不需要去了。」
宴明舒哽咽:「你,你之前就知道?所以才說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宴明舒現在都知道了,宴爸爸點頭:「當年你媽媽生病時,我多番打聽,知道有這種技術。當時技術不成熟,可很多人抵不住誘惑已經在用。你媽媽不願意,我尊重她的想法。因為我們是人,沒辦法把其他人當藥物,更沒辦法接受自己體內摻上別人的血。」
「我不願意讓你去,因為我知道,如果真有一天我病入膏肓,你一定願意,對不對?」
宴明舒點頭。
他其實是願意的。如果蒲滄沒有幫他找到更好的醫生治療爸爸,沒有讓他明顯看到爸爸恢復健康。如果今天擺在他面前的是這麼一條路,還有病懨懨的爸爸,他是願意的。
宴爸爸說:「我不願意。愛人已經不在了,我並不畏懼死亡。我說的代價,不只是你的血液、健康,還包括我作為人的認知和良心。」
他看著哭得慘兮兮的兒子,像小時候那樣,抱著他安撫,問:「那明明告訴我,是誰用這項害人害己的技術引誘你傷害自己?」
宴明舒哭到腦子缺氧,聽到爸爸這句話,下意識隱瞞了蒲家的事。這件事當然和蒲滄無關,但他不想讓爸爸因為蒲家的事對蒲滄有不好的印象。
「我自己查的。」
他像找到救命稻草,問爸爸,「但我今天發現,我好像在無意間,害了一個人。但是我不敢問,我……我怕。」
自己兒子何曾有過「不敢問」和「害怕」的時候?
宴爸爸意識到事情的重要性,謹慎問:「很嚴重嗎?」
「很嚴重。」
「你很在意那個人嗎?」
「很在意。」
「那你要勇敢面對後果,承擔責任。」
宴爸爸引導,「不用害怕,不管你做什麼,爸爸都永遠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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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時天還沒完全黑,宴明舒推開門,看到廚房亮著的燈。他慢慢走過去,廚房現在只有蒲滄一個人。他還穿著下午的衣服,背對著門口,宛如一座雕塑,只看著面前沸騰的鍋。遲一拍聽到聲音,緩緩回頭,對上宴明舒。
宴明舒走過去,嗡聲:「金姐她們呢?」
「我給她們放假了。」
「為什麼?」
油煙機運作的聲音中,蒲滄蓋上鍋蓋,蒸汽消失,兩人之間從未如此接近。
他告訴宴明舒:「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宴明舒解釋:「昨天就告訴你了,今天是媽媽的忌日,去陪了她一會兒,很快就回來了。」
蒲滄應:「嗯。」
宴明舒:「你願意的話,下次帶你去見她。」
蒲滄看宴明舒,試圖分析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宴明舒牽住他的手。
做了那麼久的心理準備,現在還是不勇敢,聲音輕得像一陣煙:「現在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蒲滄看上去比他還緊張,手指蜷起攥緊他的,問:「什麼?」
宴明舒從他的動作間感受到一點安定,他深呼吸,問:「他們找到你,是因為我嗎?」
蒲成彬說自己才是罪魁禍首,如果不是自己,蒲家就不會找到蒲滄。聽到這句話時他神經太繃緊了,沒能馬上分清真偽。但被蒲滄救出來,在車上的那段時間,他就想到了。
就是因為自己。因為自己那幅畫。自己費盡心思勾畫的人物,成為蒲鴻德認出蒲滄的契機。
他們稍稍打聽,就能知道自己被爺爺送去支教,順著找到蒲滄,拿奶奶的殘疾當軟肋,順利把蒲滄帶回去。
蒲家的罪惡和他無關,但蒲滄的悲慘遭遇,都從他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