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聽見的呼吸與呻吟是秦惟寧的聲音;
手指間溫熱的、帶著濃重鐵鏽氣的液體,是秦惟寧的血,越淌越多,似要將許靜則淹沒。
許靜則在黑暗裡拼命挪移,車整個翻轉顛倒過來,他摸索著安全帶扣,再一腳將車門踹開,手腳並用地挪移出去,每做一步,身上都像散了架一樣的疼。
可他不能停下來,他想,秦惟寧得多疼啊。
眼前的黑色光斑逐漸淡了,許靜則摸到口袋裡的手機,撥出了急救電話。他抑制不住地朝電話那頭嘶吼,報出位置恨不得下一秒急救車就得趕到,在連綿不斷的雨絲里,許靜則只覺得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越來越重。
掛斷電話後,許靜則一低頭,發現自己半邊身子都是血,白色襯衫被血染紅,被雨摻雜成了粉色,朝地面滴。
沒有新的紅色。許靜則來不及愣怔,爬向副駕駛,連拖帶拽地將秦惟寧運出來,他一動,秦惟寧的胸口就有股血往外涌,像噴泉似的。
許靜則怎麼捂也捂不住,好像對方的心要跳出來。——原來心動或不動,都不由人掌控。
秦惟寧的雙眼閉著,嘴唇也變得慘白,許靜則不敢再搖晃他,大喊著讓他別睡過去,秦惟寧卻不聽他的,眼睛還是不肯睜開看他。
許靜則想求求他,再看自己一眼吧,給他跪下或者給誰跪下都成,可是也不能是一眼,得是好多眼,有感情的,沒感情的,像看傻X一樣的,不屑的,輕蔑的,恨的,愛的,那得是多少眼,許靜則還沒被看夠。
許靜則只好掄圓了胳膊,想給秦惟寧一個耳光讓他醒醒,你不是看誰都像傻X嗎,你不是眾人皆醉我獨醒嗎,怎麼這時候就要睡過去了?
可是許靜則再怎麼想用力,落下去的手也是輕的,輕到連一片羽毛也拂不走。
許靜則發狠了幾遍才成功,秦惟寧的臉上照舊一點血色也沒有,卻終於是半睜開眼睛,黑色的瞳仁望著他,嘴唇微微翕張著,說出來的話也依然是不中聽:「……車不會炸的,那都是電影……許靜則,你是傻的嗎?」
話音剛落,遠處「砰」地一聲,一片熱浪席捲過來,許靜則本能地循聲而望,他的車在雨里,燃燒得很快活。
他再一低頭,懷裡的秦惟寧已經又閉上眼睛。
許靜則不敢晃他,只能低聲地罵:「你他媽以為自己說的都是真理?你睜開眼睛看看,車是不是炸了?你就一點錯都沒有,那他媽的是想撞我的,關你什麼事啊,你死了也是冤死的……」
「我跟你說,你死了我也照樣活,你聽見沒有?你給我起來!」
天地間只余雨聲,和許靜則怒罵的聲音。而後有了遠處而來的車聲,警笛聲,與諸多繁雜的聲音相較,嚎哭聲就顯得弱了:「沒有你我活不好……求求你了,你看看我……」
許靜則被裹得像個木乃伊,站在急救室外頭,一動也不動。
他身上的大小外傷也沒有少受,醫生讓他老實呆著,他硬是挪到了急救室門口,挪到這的時候他也恍惚,想問自己,我怎麼又來了?
可這次不再有人默默地握著他的手,用這種笨拙的無言的方式安慰他了。
許靜則一句話也不說,艱難挪動後,舉起自己的手心,怔怔地看。他的手臂傷了,手卻沒事,那掌紋安然無恙,依舊是斷的。
許靜則看著它的時候,想,如果他不是就好了。如果在裡面的是他就好了。
並不是他有多麼的大公無私,甘願獻出生命。恰恰相反,他是自私的那一個,因為他太了解與人告別是一種怎樣的痛苦,是明知道不會再見面的再見,是不再會返回的送別。
是一場綿延的,無邊無際的雨,他撐起傘,卻不知道該對誰抱怨壞天氣。
許靜則是最無法被點撥的,開不了竅的愚者,好了好了,他了不了,就永遠也好不了。活下來的是許靜則,卻又不是再是許靜則。
許靜則活在他人的眼中,每個人離開他的時候都將那一份打包帶走,許靜則不知道該從被帶走了多少算起,他不再是他。在活著的到底是什麼,他也並不知道。
秦惟寧最重的傷在胸腹部。因為秦惟寧擁抱著護住了許靜則,導致秦惟寧的胸腹部受到了最大的衝擊。
撞他們的卡車司機並非臨時起意,是一場早有預謀,許靜則都不知道是否該感激這不是一場百分百的意外——殺手這一行也需要天賦,司機在最後的關鍵時刻慫了,車頭偏移,沒能結結實實地撞到許靜則他們,不然秦惟寧連進急救室都沒有了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