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也是「送客」。
薛啟民不答話,渾濁的眼睛轉了轉,目光移向蔣時微。
裴敘不動聲色擋在時微身前,盯著薛啟民。
薛啟民說:「薛某今日來,不但為了弔唁裴老,更為了——接回骨肉血親,時微。」
時微沒來得及吭聲,裴敘說:「這兒哪有你什麼骨肉血親?種樹的時候你死了,摘桃的時候又活了?」
這話說得著實難聽,時微攥緊裴敘的後衣擺,有些緊張。裴敘把手往後遞,她小心翼翼牽住。
薛啟民一派氣定神閒,微笑說:「稚子無辜,我與薛嵐夫婦的矛盾不該延續給下一代。先前不來,只是因為舟琴把監護權給了裴家,我尊重她的遺願。現在來,是因為監護結束了,時微也是時候認祖歸宗。」
楊博懷幫腔:「裴少難道以為,薛家養不起一位孫女兒嗎?」
裴敘冷笑,白燭光下陰翳非常:「您想過養嗎?」
楊博懷要接話,裴敘又說:「您當蔣時微是什么小貓兒小狗兒,想不管就不管,想接走就接走。哦對了,蔣時微姓蔣,您怕是忘了。」
薛啟民神色如常:「姓什麼都好,總歸不姓裴。」
意思明明白白,蔣時微歸哪家都行,總之跟裴家沒關係。
可蔣時微,怎麼就該從屬誰了?
裴敘聽著要發火,剛邁出去一步,蔣時微拽住他,自己從身側走了出來。
「薛老先生,」她淡淡開口,「監護結束,並不意味著我需要給自己換一位家長,而是意味著,我是一個有資格全權決定自己事務的成年人了。」
薛啟民雙手交疊在膝頭,食指動了動。
蔣時微說:「這裡是我的家,我哪兒也不去。您來弔唁我爺爺我很感謝,旁的不必多說。」
「爺爺?」薛啟民咧開嘴笑,「那麼,他們對你很好了?」
時微眼神沒波瀾,掃向裴琰和他的妻子、兒女,再瞥向裴敘,最後鄭重點頭:「嗯,很好。」
楊博懷說:「時微,這其中有許多事你還不清楚。當年你父親跟家裡人決裂,全是因為誤會,你聽……」
裴琰打斷:「恕我直言不諱。既然薛嵐夫婦託孤選了我,而不是有血緣關係的祖父,我想,也是有原因的。」
裴敘直接笑出聲,語調有些痞氣:「聽仔細沒?邊兒去吧您。」
楊博懷臉色相當難看,但薛啟民還是那副八風不動模樣。
時微心裡發怵,默默退回裴敘身邊。
薛啟民微笑說:「既然時微有人照顧,那我就放心了,今天我來主要還是給逝者弔唁。」
裴琰禮貌回應:「您有心。」
裴敘懶得瞧他一眼,拉著蔣時微往後頭走。
層層花圈遮掩,棺材停在正中間,旁邊有幾個守靈用的蒲團。
裴敘什麼規矩都沒有,一屁股坐蒲團上,示意時微也坐。
外邊還在挨個弔唁,薛啟民什麼時候走的不知道。
時微雙手抱膝坐著,看裴敘在旁,扯了一把黃色菊花,惱怒地揉成一團再抓碎。
可憐菊花沒犯罪,就這樣零落成一瓣瓣。
時微問:「哥哥,你生氣了?」
裴敘說:「我見不得他們把你當個物件,高興就來要,不高興就不要。」
時微說:「沒關係,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裴敘抬了抬眼:「你不問?」
「我該問什麼?」
「你爸為什麼離家出走,有了你也不帶去見爺爺奶奶一面。」
「我問了你會說嗎?」
「小時候不會,但現在你長大了。」
時微驀地眼眶發熱,低著頭問:「我確實長大了嗎?」
「嗯,」裴敘抬手撩開她垂在臉頰的頭髮,「你長大了,而且,這個家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了。」
「裴叔不算人啊?」
「你問他把這兒當家嗎?」
裴敘笑得沒心沒肺,即使這是他祖父的棺材旁邊,他父親還在外為他收拾殘局,他仍要笑。
時微注視他,溫熱眼眶漸漸盛滿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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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話蘊含蔣時微難以抗拒的魔力:這個家以後只有我們兩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