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年紀雖小,不過十來歲而已,卻仿佛天生懂得憐香惜玉,見郎君一言不發,便自己轉向李霓裳,解釋了起來。
「豹兒本是我家君侯的,君侯十來歲就養著它了,如今是郎君的。之前養在城裡不便,就跟著大師父,一直待在紅葉寺里,今日郎君打獵,將它也帶了出去。公主莫怕!它不會咬你。」
他說話時,外面慌慌張張地奔來負責飼豹的那個豹人,看見豹子沒有跑丟,已經俯在主人的身邊了,松出口氣,忙下跪,說自己方才出去取肉餵它夜食,回來竟不見它影,門是關緊的,應當是它從牆頭躍出去了。
「全怪小人疏忽,險些惹出亂子,少主恕罪!」
裴世瑜命豹人取來一隻行獵所得的肥兔,接過,拂了拂手,豹人退下,他邁步朝里走去。豹子立刻從地上起來,亦步亦趨,緊緊傍在他的身後,一併入內。
永安也跟了幾步,發覺公主沒有跟來,好似一個人被留在了院中,便扭頭看她,只是還沒來得及開聲,突然想起屋內還在爐上煎著的藥,哎喲一聲跳起來,慌忙沖入,這才發現藥汁已從火上移開了,便呼了口氣,轉頭喊道:「多謝公主!公主你也來呀!一人在外作甚?金奴真的不會咬你!」
孺子便是孺子。他還道她仍在害怕豹子。
李霓裳終於自己慢慢入內。
永安正忙將藥汁逼入碗內。裴世瑜那邊,卻又是另外一番模樣。
他與李霓裳方才在外頭宴上看到時的樣子已是不大一樣,衣裳穿好了,腰帶系縛,靴履整齊,盤膝坐在鋪設於坐床上的一方巨大的紅錦墊上,豹子趴臥在他膝前。他用一柄寒光閃爍的鋒利小刀,從剝了皮的血淋淋的兔身上割下肉來,一條條地餵給豹子吃。
永安忙碌,他更全神貫注於手裡的事,從她進來後,他的頭便一次也沒抬起來過。
這時,外面又走入一個婢女,傳話說,枯松師父有事要找永安,人在外頭等了。永安聽見,應了一聲,待叫那婢女進來代替自己的事,李霓裳已是鼓起勇氣上去,示意他不必再叫人來。
看裴世瑜的樣子,是專心己事,至於她,留在跟前還是走人,他似渾不在意,眼裡除去他那頭豹,便再也看不到半分她的存在了。
只要跟前有人在,她便沒法達成今夜來此的目的。
想指望他給她機會,怕是十分渺茫。
既已來了,也就不必扭扭捏捏,不如快些將想做的事做了,也就好了。
永安瞄一眼郎君,點頭:「那便有勞公主。」
他指了指置在一旁的一隻白瓷小罐,低道:「郎君可怕苦藥了。等他吃了藥,罐里有蜜餞,記得給他兩顆。」叮囑完,匆匆走了出去。
屋中終於只剩她和裴世瑜二人了。
李霓裳望向他,他仍似不覺,還在低頭割著兔肉,耐心地餵著他的豹子。
她便上前,將藥汁全部倒在碗中,連同永安特意提過的蜜餞罐,以及一方白羅巾,一起放在一隻金平脫托盤上,端著向他走去。
漸到近前,那頭叫做金奴的豹子覺察,歪過來腦袋,伸出肥厚舌頭,舔了舔沾了些血的唇,兩個眼睛盯她。
李霓裳不敢過於靠近,停了步,將托盤放在近旁的一張几上,等他自己起身過來喝藥。
碗中蒸騰的熱氣漸淡,藥汁早就可以喝了,他不可能看不到,卻始終不動,不緊不慢地伺候著豹子吃肉。
無奈,她只好再端起托盤,壯膽慢慢繼續靠近,儘量離那頭豹子遠些,最後,將托盤懸空舉停在他身旁。
他也不用起身,只需抬抬手,便能端碗喝藥。
然而片刻之後,他依然不取,只停下握刀的那隻手,慢慢地抬起頭,盯她一眼。
李霓裳其實也看到了。他的雙手因了切割生肉,早已沾滿血葷,確實不便端碗。
她頓了一下,只得自己端起,將碗送到他的唇邊。
他卻還是那樣看著她,眼眸沉沉,無喜無怒似的,實在不知他在想甚,李霓裳終於被他看得心裡發毛,不敢再與他對視,齒輕輕咬了咬唇,躲開了目光。
也是到了此時,終於,才見他慢慢張口,叼住碗口,就著她的手,喝起了藥。
片刻後,李霓裳又忍不住,看向了他。見他微微皺著眉,神色似帶極大的勉強,但總算還是將滿滿的一碗褐色藥汁喝下了大半,最後剩下一些,含的渣汁大約實在苦澀,難以入口,將臉扭開,不喝了。
如此也算配合了,李霓裳松出口氣,剩下的也就不勉強了。又牢記方才永安的叮囑,放落碗,拈了一顆蜜餞出來,再次送到他的嘴邊。
起初他又不動,只看著她。李霓裳自是再次被他看得不自然起來,面龐連同耳後,暗暗開始生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