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想法成日在腦袋裡打架,簡直把她搞糊塗。
一日,小阿七被吳媽派去書房傳話,叫太太出來整理先生夏日的襯衣。
「叫她找志懷商量去!誰有需要誰安排。」蘇青瑤伏在書桌前,整理著稿件,疊成一摞,頭也不抬地沖外喊。「我在給當今最偉大的作者校錯字,沒空管他襯衣哪幾件皺了、哪幾件舊了。」
小阿七腦袋探進門縫,怯怯道:「可、可是吳媽……哎呀,太太你去一趟吧,花不了多長時間。校稿子才幾塊大洋,先生早出晚歸也很辛苦,沒空管這些瑣事。」
蘇青瑤擰眉。
她不願將脾氣撒到小阿七頭上,深吸一口氣,儘可能溫和地交代:「阿七,你去和吳媽說,我在忙,和志懷一樣忙。有什麼事等明天再處理,行嗎?」
小阿七點點頭,又下樓找吳媽。
吳媽聽了,冷笑,唇角牽動臉頰的皺紋,連作一道道飽經滄桑的溝壑。「拋頭露面轉幾個錢,有這功夫,不如多喝兩口中藥補補身子。過門快五年了吧,肚子一點動靜沒有,要是徐家的香火折在她手裡,老夫人在天之靈該多傷心。」
小阿七兩頭受氣,擰著手指嘟囔:「吳媽,太太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跟咱們不一樣。吳媽你平日不是總叫我眼光放亮點,將來嫁個上過學的男生嗎?太太也讀過高中,那她說話,肯定也是有她道理的。」
吳媽眼神倏忽變得格外兇狠,捍衛什麼似的,憤然道:「讀過書就能不生兒子了?那這書不如不讀。我們那個時候都很好的,一家子和和美美,男的在外面賺錢,女的在家帶孩子……你看現在,那些女學生把社會全搞亂了。」
小阿七沒見過吳媽口中曾經和睦的家庭,她九歲就被爹娘拉到街上賣了,前後給好幾戶人家當過丫鬟,後來被徐先生發善心買走,給太太做女傭。
但吳媽說和睦,那一定是很好的,小阿七願意信。因為吳媽待她一向很好,有西洋的餅乾糖果,總省下來給她,像對從未出生的女兒。
話沒幾日傳到蘇青瑤耳朵里。
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底下那麼多幫傭,總有誰想趕走誰,從而來通風報信巴結她。
吳媽是服侍過徐志懷亡故母親的舊人,也算看著徐志懷長大,礙於此,蘇青瑤對她偶發的怨言一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次數多了,饒是蘇青瑤這般諸事看淡的人兒,亦不免厭煩。
她想,自己與其拘在這兒受氣,不如藉口家裡吵鬧,躲到譚碧借的公寓裡,落個清淨。
思及此,她背著傭人偷偷給於錦銘去了個電話,約他再見。臨出逃,她又怕家裡出事,便給小阿七留了公寓地址,千叮嚀萬囑咐,除非遇到失火這類大事,否則不許找她,更不許透露給徐志懷。小阿七拍著胸脯答應。
提前跑到曾與情人交歡的公寓,啟門,屋內一塵不染。
蘇青瑤坐到餐桌前,靜心校對完一篇書稿後,略有些疲乏,便停筆,點了支煙。抽到一半,她忽然生出些焦慮,覺得自己不該來。她從開始就寬慰自己,說,走完這步就收手。如今越走越遠,她卻一點也不想那個家,活生生將自己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