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瑤沒回。
她單膝跪地,一面拿起鐵釘,幫他們固定旗幟,一面詢問邁耶先生現在的時間:「Wie spät ist es, Herr?」
瘦高的德國人看了眼腕錶,答:「Es ist 2:15.」
徐志懷蹙眉,用中文問蘇青瑤:「預警什麼時候響的?」
「兩點缺一點。」蘇青瑤道。
徐志懷點頭,低聲催促對面的德國人:「Es sind noch fünf Minuten, und wir müssen uns beeilen.」(還有五分鐘,我們得抓緊時間。)
說完,他們沉默,等待死神來臨前的寂靜中,唯有急促的呼吸聲與鐵釘碰撞的碎響。
街上不斷有人經過,大人帶著小孩,年輕人背著老人,他們都是要去公共防空洞內避難的窮苦人。時針滴答答轉動,沒人知道日軍具體還剩多長時間抵達,或許還有十分鐘,又或者就是下一秒。
最後一批路過門前的,是一家四口。男人背著母親,妻子抱著女兒,他們身後跟著一隻快樂的松獅犬,不停搖著尾巴,以為主人帶它出來玩耍。
很快,三人布置好旗幟,跑向防空洞。洞內的人伸出手,先將邁耶先生扶進去。徐志懷緊隨其後,不知為何,蘇青瑤是最後一個跑到的。
只一呼吸的工夫,真正的空襲警報響了。
「嗚——」
六秒的警報,又六秒的暫停,隨著短促的警報聲,眾人脖頸的動脈噗噗直跳。
徐志懷飛快地轉頭,望向遠處的天空。雲層間,戰機若隱若現,逐漸逼近,不需要望遠鏡也能看見。他在那一瞬,腦海里閃過黃包車夫那句包子與包子餡的比喻,幾乎這個念頭閃爍的同時,他本能地拽住蘇青瑤的胳膊,將她先塞進去,自己斷後,堵在了防空洞的最外。要是彈片和氣浪湧進來,應當會先炸死他。
不到兩分鐘,警報聲結束,緊跟著,吹口哨般,頭頂傳來了敵機掠過頭頂的呼嘯聲。
蹲在防空洞內的眾人不約而同地側耳傾聽,那聲悠長的轟鳴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逐漸遠去。
四周重回安寧。
也許日軍今天的目標不在這一帶。
大家都鬆了口氣。
徐志懷瞥向身旁的蘇青瑤,看她坐在地上,兩條胳膊環在胸前,眼睛不曉得在看哪裡,大概在發呆。總之,還跟小孩子一樣。
鬼使神差的,他一下很惱怒,覺得她真是瘋了,空襲預警已經結束,她還有膽跑回來幫忙釘旗幟,她以為就她那個殘廢的腳,能跑得過飛機?
徐志懷咬一咬牙,想說她,幸好話沒出口,理智就及時趕來,勸阻道:他們已經離婚四年多,完全是陌生人,她愛怎樣怎樣,死了也不管他的事。
男人目光落在面前的木樑,一陣沉默後,他淡淡道:「運氣實在差。」
蘇青瑤低著臉,沒應。
「上次空襲是什麼時候?」徐志懷又問。
蘇青瑤仰起臉,望著男人的下巴,輕聲道:「你是要和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