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裡猛然一輕,正想與開車的陳老師說這個好消息,抬起身,目光正對上他鮮血直流的右臂,暗紅色的血液浸透衣衫,染紅整個袖管。再回頭看,後車窗已被打碎。
「陳老師,你的手——」蘇青瑤開口。
隨著她的呼喊,男人緊咬的牙關緩慢鬆開,失血的雙唇呼出一口雪白的熱氣,使勁踩住油門的右腳也無力地放下,車停了,他整個人癱坐在座位,滿身冷汗。蘇青瑤見狀,急忙下車,拉開駕駛座的車門。
陳主任意識清晰,就是失血太多,沒法再開車。
「老師你堅持一下,我們離鼓樓醫院很近了。」蘇青瑤牙齒打著顫,邊說,邊跑到路邊,撿起一根漆黑的樹枝,叫男人夾在手肘窩,然後脫下圍巾,折成一根長布條,當作止血帶,繞在右臂緊緊打了個結。
緊急止住血,男人的臉上多出幾分血色。他促喘著對蘇青瑤說:「別管我們,快去金陵大學找幫手。」
「不行,不能留你們在半路,」蘇青瑤講完,話音頓一頓,後腦勺忽而一硬,心跟著一橫,想著豁出去了,便說,「陳老師,你去后座扶傷員,換我來開車。」
「你會開車?」
「以前開過一次。」蘇青瑤道。「死馬當活馬醫吧。」
說罷,她扶陳主任到後車,自己坐上駕駛座。
合上車門,蘇青瑤擰轉鑰匙,重新打火,然後兩手放到方向盤,握緊,指尖微微發抖。前座與后座的視野全然不同,她牢牢地盯著前方,看見遍地的殘肢斷臂,一些被擋在路中央,一些被清理了,堆放手推車上,垃圾一樣,他們的手和腳好似在動,或許還沒死,可他們也沒法去救。
蘇青瑤瞪大眼睛,腦海內,一些極久遠的記憶浮上來,令她猛然回到上海的街頭。那一天,天氣明朗,兩側的法國梧桐長滿了黃綠的葉片,遮住了頭頂的天,來回搖動。就那麼一次,她只在那天開過車。
想著,深吸一口冷氣,她踩下油門,後背往座椅一靠,叫汽車順利駛出。
好在路短,不過七八分鐘,他們抵達鼓樓醫院。蘇青瑤扛著傷員魏寧,蹣跚著,與陳主任並肩進門。剛邁進一步,濃稠的血腥撲面而來,他們彼此扶持著穿過大堂,爬樓梯上二樓,想找到一名能幫忙清創的護士,或是外科醫生,然而到樓上,目及之處,過道內,坐著、站著、躺著不知多少病患,他們彼此依偎,目光麻木地看著滿地的血與肉。慘叫從過道的更深處傳來,一聲聲,尖銳無比。
醫院的情形比街道慘烈千百倍,蘇青瑤再也支撐不住,不停乾嘔,可胃裡空空,再嘔也吐不出東西。眼淚和冷汗糊滿了巴掌大的小臉,她扛著傷員,眼前一片白茫地往前走,直至陳主任抓住一名行色匆忙的護士,將昏迷的魏寧轉交給她,自己也跟著她去取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