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她的眼睛,或許是眼睛,太黑了,分不太清,總之是深深凝望著,然後緩慢地鬆開了她的手。蘇青瑤收回,放在曲起的雙腿,心中五味雜陳。雪白的臂膀灌了鉛似的,既冷,又萬分沉重。她嘴唇微微一動,想說話,無話可說,便繼續沉默。而他仍跪坐在床畔,胳膊伸直,搭在她的身側,與藍盈盈的旗袍隔了約有一個拳頭的距離。
又是「咻咻咻」的幾聲響。
窗外的煙花接二連三地炸開,叫斑斕的色彩撒了漫天。屋內的他們凝固原地,久久對望,一動不動,相對的身影被拓印在粉牆,一高一低,斑駁的,忽而一下明亮,忽而一下黯淡。
不知多久的相顧無言,在某次煙花奔向天空的瞬間,於錦銘開口:「瑤瑤……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和你說。」
蘇青瑤聽了,心頭忽然湧起一陣恐慌——他要說什麼?說戰爭嘛?說五年前的教堂嗎?說他們的現在的感情,以及不可見的未來嗎?說了她又該怎麼回答呢?——電光火石間,無數念頭在腦內閃過。
方才升空的光束接連炸開,碎屑劃出數道凋零的軌跡,熄滅。
她的五指下壓,指尖逐漸沒入深藍的布料,像是在一步步往海里走。
「這兩個月,我在南昌,一直在想我和你的事,從認識到現在,所有的事,」於錦銘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並不是沒想好要怎麼說,相反,他這番話已經思考了太久,久到在夢裡都能背誦。只是,真到了要說的關卡,他才覺出其中的艱難。
換作五年前,他大抵就直接開口,央求她:「你嫁給我,好不好?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不能沒有你!」但現在的於錦銘沒法說這個話,軍人不宜有家室,哪怕他說了,也不過是逞一時口快,沒辦法真的為她的後半生負責。
沒人能對抗一場世界大戰。
於是,就像下定決心,要親手將自己砸碎般,他望著她的眼睛,儘可能平靜的、溫柔的告訴她:「瑤瑤……我愛你……分開的這五年,每時每刻,我都愛著你。」
蘇青瑤背脊一僵,手腳冷冷的,嗓子眼卻像著火,極熱。
這是她最害怕的話。
因為她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留下來嗎?不可能的,蘇青瑤稍稍一想,就知道不可能。從一開始,她想要的就是一個決定,一個屬於自己的決定。她不是安娜,他亦不是渥倫斯基。所以在那一刻,蘇青瑤的理性與情感前所未有地達成了一致,都在反覆勸告著,絕不要留。
但她也不願講出來,傷了他的心。
「錦銘,我……」蘇青瑤啟唇,舌尖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