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之的字是子善,沈子善,他父親起的,緣是他父親只在私塾上了兩年學,會讀《論語》,最熟練的是那句「擇其善者而從之」。沈從之一直覺得這個字念起來不好聽,便讓人直接稱呼他的名。都民國了,字不字的,遠沒從前那麼講究,「從之」聽起來也很像是字,叫起來也更順口。不過,沈從之稱呼別人,倒是萬分恭敬,不論多熟悉,都以字相稱。
有了沈從之,周率典似是找到了傾訴對象,聲音大了起來,話也多了不少。
徐志懷躺在發潮的竹簾後,時不時聽他喊:
「老表,老表,幫忙遞個水壺。」
「老表,老表,這道題怎麼做,你來教教我。」
「老表,老表,我抄了一份前年入學考試的試題,你與霜月兄趕緊過來看。」
備考的時間先慢後快,不知不覺,到七月。
三人走入南洋公學的考場,連考三天三夜,一次三小時,做得頭暈眼花。好容易到最後一天,考試結束,周率典出考場,竟扶著路邊的梧桐樹,吐了。沈從之圍在他身邊,又是撫背,又是遞手帕。
徐志懷看著,忍不住嘲笑他:「小少爺也太嬌氣了。」
周率典回嘴:「徐霜月,你這張嘴是不是茅坑裡的頑石變的!」
不幾日,到公示成績的日子,幾人結伴看榜。周率典的國文很好,成績名列前茅。數學的確弱了些,但其他科目稱得上優秀,總體處於中上游水平。沈從之相反,國文成績拉了胯,但也在安全線內。
至於徐志懷,榜單從上往下數,第四個就是他的名字。
周率典看了又氣又笑,往日徐志懷那些鼻孔看人的傲慢行徑,都在這一刻煙消雲散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巴山夜雨 (二)
張文景是入學後才認識的。
搬宿舍那天,他一人帶了四個挑夫、三個老媽子、兩個乳娘。眾人一窩蜂地擠進宿舍,擠得其它人走不動道。張文景一眼相中靠窗的下鋪,並忽略了正打算在那裡鋪床的沈從之。沈從之倒也不跟他急眼,默默擰緊自己從老家背來的辣椒罐,爬到上鋪。
周率典見了,忍不住同與下鋪的徐志懷耳語:「新來的同學看起來不大好相處。」
「不就是又來了個小少爺,」徐志懷翻動書頁,餘光朝張文景瞥了一眼,繼而低低笑著說。「我錯怪你了,你在他眼裡,恐怕也就是個窮鄉下人。」
「哎?你這人!」周率典嚇得像要上手捂他的嘴,但彎了腰,也不過拿手背打了下他的胳膊。
徐志懷卻為自己的妙句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