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毀了就是毀了——虛空,一個可怖的黑洞,長滿黴菌的灰青色的心。

徐志懷恍如雷峰塔剎時倒塌,只剩一片灰白的磚塊,哀鳴滾動在他的喉間,嘶啞地翻滾。又聽亮黑紅眼的噪鵑跳上枝頭,叫:「嗚哇哦——嗚哇哦,嗚哇哦——」。它壓彎樹枝,昨夜的雨珠紛紛落地,長短不一的叫聲,聽起來真像是在喊「苦啊——苦啊!」在泣血杜鵑的催逼下,他發出微弱的悲聲,涕泗縱橫。

第一百七十章 離歌

徐志懷記不清自己那段時間是怎麼過來的……但總歸是一天天、一月月,慢慢地熬到了頭。因為不管怎樣,仗是要打的,日子也是要過的,天亮與天黑就像漲潮與退潮,不斷侵蝕著人的軀體,反覆沖刷,將一切淘洗乾淨。

而等他終於在浪潮聲中回過神,已是寒冷的冬季。

這天,是農曆十一月中旬,幾輪轟炸結束,重慶迎來了連綿的陰雨。張文景的秘書接連被炸死了兩個,他自覺運勢不順,待到冬雨初停,便急切地說要去華岩寺燒香。

徐志懷與他同行。

兩人結伴上山,點了三根佛香,在佛堂前拜過菩薩。張文景打算給各路菩薩佛陀送點好處,幫忙給自己轉轉運,至少保住下一個秘書的性命。徐志懷對這些不感興趣,就說想四處看看。他與張文景約好時間,到點了在大殿外的廊下會面。

此時日過中天,漸漸往西跌落,然而他獨自走了一會兒,忽而颳起寒風,被吹亂了的濃雲完全遮蔽了日光,眨眼功夫,雨又下來了。大霧一般的細雨,將他籠罩,分不清前路,也瞧不見歸途……

徐志懷只得隨著心意亂走,不知不覺,走到寺院一處似是荒廢的偏殿。枯草深處,隱有琵琶聲傳來,淒淒切切復錚錚。

徐志懷尋著琵琶聲,走近一個房門半開的廟宇,昏暗的屋內點著油燈,油燈旁坐著一個瞎眼的老者,就是他在彈琵琶。油燈是為身旁膝蓋高的男童點的,他伏在油膩膩的桌面,玩一隻發黃的草編螞蚱。

徐志懷快走到門前,那盲老者興許是辨聽出腳步聲,停下琴音。

男孩也瞧見了男人,直起腰,大聲問:「先生來算命嗎?」

徐志懷駐足,停在屋外,一時啞然失笑。

原來是專替香客算命的相士。

徐志懷不信命。在他看來,如若凡塵的一切,都由老天爺決定,未免太過悲慘。自然而然的,他也不信鬼神,不信地府,篤信死了就是死了,爛肉一團,遲早被鳥獸蟲魚吃乾淨。

所以周率典在世時,常說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興許是見他不回話,那瞎眼老者頭一歪,又彈起琵琶。那聲音在閃爍著銀光的迷濛雲霧穿行,一下一下,極猛烈,銀刀那般剖人心肝。徐志懷聽著,似是被捅了一刀,背微微弓著,向前兩步,站到了木屋的檐下。

「我問別人的,」他鬼使神差地開了口,「行不行?」

琴聲再一次斷了,干啞的嗓音冒出來:「是男娃女娃。」

「女的。」

「多大了。」

「壬子年出生,」他說,「今年 26 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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