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只是憂心弘暉:莊周夢蝶,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冥冥之中撥弄一切的這雙命運之手。
愛有大而必失,惡有甚而必得。人們愛惜生命,厭惡死亡,卻依舊不得不走向死亡。
曾經參破的,如今卻未必了,他無法再帶著那份冷硬去旁觀這註定的一切了,無論命運能否逆轉,他終究是他,而非夢中之人。
他後悔了,自從菩提樹下做了那個夢,他在寄希望於改變之餘,對弘暉的離去,也是有過準備的。
他害怕像上輩子那樣,與他的嫡子弘暉,就這樣泉壤殊途,幽明永隔。卻未能在他生時多盡一份心力,只是忙於更早地布局……
距離京城越近,雨勢便越大,豆大的雨點子噼里啪啦落在身上,連日乾旱的土地得到了滋養,可胤禛心中的痛楚,卻更勝這雨勢幾分。
大雨滂沱,他卻不能再等了,天亮之前,他必須趕回去!
寅時到了,夜還黑著,母女二人並滿屋子的奴才們,卻是一刻不敢合眼。
「嗷嗚嗚嗚嗚!」響起一陣犬吠,是造化在叫。
此時,前院的小福子,急促地跑進來通傳,連氣都喘不勻:「來了,都來了!」
「將話說清楚些,誰來了?」戟霜斥道,不能因為小主子病了,府上的奴才便失了規矩。
福晉憂思過甚,她作為福晉身邊的一等侍女,更是得看緊了這個家,尤其是打發後院那幾個格格,還有李側福晉:她們不是不想來,都被她在璟瑄的授意下,以福晉的名義攔下來了。
真要是放過來了,不知道她們要怎麼作妖,這個關頭,府里再也經不起風浪了。
「是郡王回來了,還有道長!」小福子跪在地上道。
慧寧聞言,猛地站了起來,險些沒有踩穩。
璟瑄,隨著額娘的視線,抬頭向前方看去——
風雨之中,庭前立著兩個男子,一個是她的阿瑪,胤禛,另一個,則是煉了一夜藥的道士。
胤禛正在解身上的蓑衣,他滿身雨水,辮子也都被打濕了。他怕過了寒氣給弘暉,便先來檐下擦擦雨水。
秦遠就立在黑夜中,手執一把本就遮不住雨的油紙傘,與胤禛見了個禮,也跟著到了門前。
璟瑄起身上前打量他們,一人是滿臉的憔悴,另一個也是滿眼的烏青。
烏拉那拉氏更是上前來,扶住了胤禛的手。年少夫妻,她怎麼會不知道他的辛苦?她或許比他自己更懂他的情緒,看見他習慣性攥緊玉佩的手,她便知道他有多焦急。
秦遠將一小瓶藥丸子,從自己懷裡掏出來,遞給了璟瑄:「溫水送服即可。天亮退了熱,便無事了。」
隨即他踉蹌幾步,險些暈了過去——還是胤禛扶了他一把。
當即,胤禛便命人將他帶下去,令其在前院好生休養。
他已經在信中得知秦遠製藥一事,心下頗為拿不定主意,畢竟他夢中便是被道士們欺瞞著,用了許多虎狼之藥。
但是事急從權,還是先給弘暉服下。
璟瑄似乎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出言安慰道:「阿瑪,這方子是我偶然得到的。」
胤禛驚訝地望著她——
隨即,璟瑄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不要擔心。
一切盡在不言中,她相信阿瑪會明白的。
事實上,胤禛確實安心不少,他一直知道,璟瑄是夙慧之人,身上興許還有別的不尋常之處——這些年,他也有幫著遮掩不少。
眾人見弘暉退了熱,心下稍安,只等著天亮,弘暉便安穩了。
烏拉那拉氏在屋內正給胤禛更衣,總不好一直穿著濕衣服。
璟瑄抱著造化打了個盹——她實在是太久沒休息了,小孩子本就覺多。不光是身體疲憊,精神上也一直過於緊繃。
「世子吐血了!」弘暉身邊伺候的萬方急匆匆喊道。
第20章 什么小夫人:這家的閨女,是在九爺府上做妾……
待到眾人進屋,卻見弘暉被丫鬟扶著,已經坐了起來。雖然面色依舊蒼白,可那雙生得如同慧寧一樣的杏眼,卻有了神采。
祁嘉釗提著藥箱,急忙上前,他早已經不是那個剛進太醫院的愣頭青,卻依舊如那年四福晉生產之時一樣,汗流浹背。
隔著白色綢巾,他把手搭在弘暉的手腕上,屏氣凝神,再三確認之後,終於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也放回了肚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