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隨意地說道:「說說你在陝西推的均田新法。」
璟瑄瞳孔猛的收縮,這幾年,胤禛力排眾議,派她去各部歷練,又讓她去陝西負責推行新政,這其中的意味,她不是不明白。
但是她不敢想,不敢想這樣的機會,真得降臨在她身上了。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她對這句詩又有了新的理解。
她幼時便同胤禛有了約定。那時候天真得可怕,完全不像是重活一世,只知道她也想要做皇帝,想讓阿瑪也給她一次機會。
她理了理思緒,清了清嗓子。
「《周禮》有雲『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璟瑄指尖撫過書頁間夾著的菊花簽,這還是她幼時在御花園調皮做得,「兒臣不過是將丁銀攤入田畝,效法皇阿瑪在山西的火耗歸公。」
她突然抬眸,眼中跳動著雁魚燈芯爆裂的火星:「就像您教過的,破局當從賦稅始。」
其實他知道,他的女兒來自後世,有先進的改革觀念,但他也必須要讓璟瑄,活在當下。
他害怕她帶著「後世人」的傲慢,順風順水地登上那個位置,卻完全不明白創業之難。
她眼中有百姓,可這遠遠不夠,所以他派璟瑄去了陝西,去看看黃河邊上的百姓,看看他們生活在怎麼樣的艱辛之中。
胤禛的咳嗽聲震得茶盞輕顫。他看見璟瑄從袖中取出算籌,在案幾排出田賦數據。
跳躍的燭光,恍惚間,他想起來奏摺上「女子干政,非社稷之福」的彈劾。
他這些年,任用了不少璟瑄門下的人,有些是研究院裡蘇文的門生,有些是揚州府的書生,不拘性別,他能用得,都用了。
「若將這江山……」胤禛喉結滾動,咽回後半句化作劇烈咳嗽。璟瑄已捧上溫在琺瑯手爐邊的川貝雪梨羹。
璟瑄的聲音冰冷:「阿瑪,你是不是偷吃丹藥了。」
「你知道了。」胤禛的表情無比平靜,那雙同璟瑄一模一樣的眼睛,就這樣看著她。
果真被她詐出來了。她轉向蘇培盛:「蘇公公,你怎麼也縱著阿瑪!」
蘇培盛臉上冷汗直流,除了福安公主,他們做奴才的,哪裡敢管萬歲爺的事情?上次四阿哥來勸膳,都被主子轟了回去。
說什麼,要他把心思放在讀書上,少鑽營這些歪門邪道。
璟瑄感到十分憤怒:「你明明早就知道的,不是嗎?你為什麼還要吃,到底是為什麼!」
璟瑄以手覆面,不住地掉眼淚:他不是重生的雍正帝嗎?他再這樣吃下去,會死的。
甚至,這次他比史書上記載的,吃得還要早。
「你放心,阿瑪有數的,」胤禛並沒有責怪璟瑄的無禮,反倒對女兒的關心十分受用,「在我走之前,會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阿瑪覺得我是這個意思嗎?」璟瑄聽到他後半句話,瞬間火冒三丈,「你覺得我是在擔心不能安穩地坐上那個位置嗎?」
「當然不是,」胤禛看著張牙舞爪的璟瑄,難得好脾氣地解釋道,「阿瑪知道,我們福安公主,是頂頂孝順,頂頂善良的好姑娘。」
當然,也會是個好皇帝。
蘇培盛在一旁裝木頭,他對於胤禛的心思,一向能把握得住。
主子爺打即位起,便開始為小主子謀劃了。雍正元年的恩科,竟然讓那蘇文升了禮部尚書,做了主考官。
女子之身做官也就罷了,朝上那些大人也是習慣了的。可若是讓她做了科舉主考官,往後這一屆的學子,便都是她的門生了,這簡直是聞所未聞之事。
當時朝堂上多少摺子飛向了養心殿,大人們光是吵架就足足吵了七日的早朝。可任誰也無法改變萬歲爺的決心。
他還記得蘇尚書怎麼說得:「諸位大人若是不服氣,可與在下比試一番。不論是四書五經,還是君子六藝,或是旁的什麼。我若失敗,自請罷官。」
那些大人們一聽,全都啞了火,歇了菜,有幾個膽大來比試的,全都灰溜溜輸給了蘇尚書。
蘇培盛看在眼裡,心中對璟瑄愈發敬重。更何況胤禛早就囑咐了他:「見到福安公主,要如同對待朕一樣恭敬。」
拿捏好了胤禛的心思,他有眼色地回道:「公主勿怪,請恕老奴多嘴,皇上這已經兩日沒合眼了。」
胤禛呵斥道:「你這狗奴才,還不下去。」
璟瑄哪裡看不出來,蘇公公是故意這麼說,好叫她心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