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誠從外面打電話回來,看到花籃,撇嘴沒說話。
與其他告別廳人來人往,家屬朋友痛哭的場面截然相反,李桂芝這邊只有宋渝和宋誠為數不多的幾個親戚朋友來弔唁,到了晚上,更是只剩他們三個。
宋誠多次說要替換宋渝,讓她站起來休息一下,可宋渝誰都不聽,只是悶聲跪在那裡,旁邊是一堆紙錢和紙元寶,小小的靈堂里瀰漫著紙錢燃燒的味道。
「行了,小渝,夠了。」宋誠按著她的手。
宋渝臉上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執拗,她用力推開宋誠,繼續往火盆里扔紙錢,「哥,我要多燒點, 讓奶奶再也不用擔心沒錢花,她以後再也不用擔心了……」
說著說著她又開始掉眼淚,「如果我們有錢,送她去養老院請專人護理,她就不用受那麼多罪了。」宋渝悲從中來,抹了把眼睛,「都是因為我們沒錢,我們請不起人,我們要上班,留她自己在家,輪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她餓了渴了都只能忍,我給她洗澡的時候看到她生了褥瘡,可我沒辦法。我實在沒時間好好照顧她,她病得那麼重,我都沒時間給她做點能消化有營養的食物,每天讓她喝粥,天天喝粥!」
「她年輕時候干體力活,喜歡吃大塊的肉。」宋渝眼淚砸進火盆里,發出細微的一聲響,「早知道,我要是早知道,那天是最後一頓,給她吃點別的呢?沒有,最後一頓她吃的還是粥,青菜粥!」
宋誠驚呆了,他鬆開手,看著自己妹妹,如同癔症了一樣,拼命燒紙錢。
宋渝又哭又笑,「現在想想,其實奶奶心裡一直很清楚,我們每天在聊什麼她都聽得懂,她只是不能說,或者不想說,你讓她說什麼呢?她知道家裡的條件,不舒服不說,餓了不說,她不好意思提任何要求,因為我們沒錢啊。」
宋誠扭過頭,拳頭抵在嘴邊,從喉嚨里發出低聲的嘶吼。
「以後不用擔心了,奶奶,我在這個世界給你燒錢,你在那個世界,想怎麼花就怎麼花。」宋渝眼前一片模糊,「奶奶,再也不用過沒錢的日子了。」
馮清河聽不下去,他半蹲,抱住宋渝的肩膀,他說不出讓宋渝別傷心的話,只能反覆地叫她的名字,「小渝,小渝,奶奶,她沒有怪你的意思。」
「可我恨我自己。」宋渝把臉貼在馮清河的手臂上,眼淚如珍珠滾下來,「 奶奶每次發病之後,情緒都會消沉很多,我明明都知道,只是裝作沒看到,我太不孝了,要是我能多陪陪她呢?可是沒時間,我要加班,我要賺錢……」
她越說越快,各種混亂的詞句從嘴裡蹦出來,宋渝的情緒已經瀕臨崩潰。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小渝。」馮清河拼命地安撫她,過了很久,也許是哭累了,宋渝被他抱著坐在椅子上,蓋著他的外套,終於睡著了。
按照本地習俗,今晚要家人守夜,宋渝睡在馮清河擺好的椅子上,他自己則坐在堅硬塑料椅子上打盹。宋誠守到半夜,馮清河過來讓他去睡,自己來代替他守, 宋誠搖頭,馮清河也沒多說,兩個大男人並排跪著,沉默地往火盆里添紙。
靈堂里只有火盆里火苗跳躍的聲響,天花板的燈光照在李桂芝的臉上,她的目光柔和,好像真的在看著宋誠。
宋誠抹了把臉,低頭,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終於慢慢開口,「我回來後,明明知道欠了債,好好賺錢還債才是最重要的,可我、其實還在賭,沒錢賭大的,就賭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