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柳恨劍闖入,氣氛終於不那麼微妙,宮無歲居然鬆了口氣,打定主意打算把剛才的事揭過:「這回真不怪我,要怪就怪你師兄沒眼力。」
沈奉君默了默,那點無關緊要的醉意被沖淡,他鬆開宮無歲的手臂和肩膀,坐了起來,道:「……怪我。」
宮無歲一愣,卻聽沈奉君低聲道:「我不該輕薄於你。」
他親見宮無歲方才陡變的神情,就再沒了那些鬼使神差的心思。
好像很久很久之前,他就見過這樣避之不及的惶恐神態。
他將那大逆不道的話本撿起,連同桌上那三本,一振袖,書本頓時化作紙屑,洋洋灑灑散落一地。
他不由分說開始穿衣,空氣頓時被一股難言的靜默籠罩,宮無歲酒也剎那醒了大半,見沈奉君心緒低落,開始找補:「其實也沒什麼……你喝醉了才這樣,我並不介意。」
沈奉君卻道:「我喝醉了,所以你不介意?」
宮無歲聽不出這話有什麼言外之意,一時不知怎麼回答,可見沈奉君已經穿戴整齊,他只能道:「你要去哪兒?」
沈奉君道:「下樓要醒酒的茶水,我不會離開客棧。」
「好吧,那你醒完酒早點回來休息,」宮無歲乾巴巴道。
他不知道沈奉君在氣什麼,但重逢到如今,他從沒見沈奉君神情如此黯淡過。
房門打開又闔起,空氣徹底寂靜下來。
宮無歲坐在床頭,卻忍不住回想剛才的事,是了,沈奉君那麼冷靜持重的一個人,自己就不該買這些無聊的書來逗他。
可是沈奉君酒後失神來吻他,到底是情難自禁,還是想起了什麼?
那樣惘然的目光,仿佛藏著沉重的舊事,似有懷念,卻又帶著痛苦。
為什麼?是什麼讓沈奉君那麼痛苦?
那些被壓下的困惑又再次浮出水面,丟失的仙陵掌門之位,消失的記憶,變化的性情,還有與自己綁定的命數。
當年仙陵遭難,沈奉君父母雙亡時候,沈奉君尚不曾有過這樣神情,可如今奸惡已除,仙陵聲望卓絕,人人敬重的流風闕主又因何痛苦?
自己死後的十年,到底發生過什麼?
他躺在床上盯著床帳發呆,全無睡意,他想下去看看沈奉君,卻又怕對方不願見自己。
不知等了多久,他心頭忽然一震,無言的酸楚在蔓延,一種莫名的疲憊感很快就包裹住他。
恍惚中,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動靜,那聲音一陣一陣的,就像在仙陵戒堂中,那些長老們的戒尺一下一下打在身上。
也像是他小時候偷偷爬到棗樹上,摘下棗時的啪啪聲。
啪、啪、啪,細小的聲音裹挾著他入夢,他試著尋找聲音的來源,卻見面前有一顆高高的棗樹,他短小的雙腳蹬在棗樹上,仰著腦袋去夠遠處飽滿漂亮的棗子,每摘下一顆棗,就會發出一聲清脆的「啪」聲。
這畫面似曾相識,必定是小時候調皮偷人家的棗,宮無歲微微一愣,心道:「這時候我幾歲來著?」
他正出神,卻聽身後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這棗樹是有主之物。」
他回過頭,卻見一白衣少年,約莫十來歲的模樣,面容生得俊俏,眉心處一點紅卻奪目,身後兩把鋒芒畢露的佩劍,此刻正擰眉看自己。
宮無歲停下手裡的動作,反問道:「這是你家的棗樹嗎?」
那少年搖搖頭。
「那你還管我,」宮無歲鬆了口氣,取出幾個棗子對著少年晃了晃:「我就偷幾個而已,而且今天不吃就壞了,它應該感激我在它最大最甜的時候吃了它。」
白衣少年見他嬉皮笑臉,臉色更沉了些:「詭辯。」
這少年年紀不大,說話卻老氣橫秋的,像教書先生,而且一定是是會打學生手心的那種,宮無歲一點都不喜歡:「什麼詭辯不詭辯,那我還要說你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那少年默了默,從懷裡取出錢袋:「不問而取視為偷,既然棗樹的主人不在,那你我將銀錢留下,補償一二。」
宮無歲看著他掏錢,眉毛都隆了起來,叼著剛摘下的棗跳下來,和少年打商量:「這位哥哥,如果我不給錢,你是不是要抓我去報官呀?」
白衣少年見他懇求,只好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會報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