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家滅門之後,山中就起了大霧,燕孤鴻不敢帶著阿歸下山,只能和他一起住在小屋裡。
那些枉死的族人化作怨鬼幽魂,又不得解脫,就一直守在木屋外,久而久之,磷山就徹徹底底成了鬼山,再無人敢踏足半步。
阿歸身子骨不好,燕孤鴻就經常給他採藥,還教他練刀強身健體,阿歸不識字,燕孤鴻就教他寫字,宮無歲叫不醒燕孤鴻的夢魂,只能一路跟著。
他看著阿歸那個小矮子整日在小屋門口跑來跑去,一會兒挖蚯蚓一會兒摔跟頭,等到燕孤鴻背著藥簍回來,他就舉著木棍迎過去,嘴裡「師父」「師父」地叫。
燕孤鴻總是嫌棄他膩歪粘人,但還是會接住那隻髒兮兮的手,宮無歲像個透明人一樣坐在旁邊看著這兩師徒情深,他無奈地叫了聲燕孤鴻的名字,卻仍舊毫無回應,一時不知怎麼下手。
阿歸就在他面前跳來跳去,他伸出手想碰碰小孩的腦袋,然而目光落到這張白嫩嫩的小臉上,他卻似有所覺地眯起眼。
前些天阿歸總是哭,兩隻眼睛腫得像核桃,加上身體不好,骨瘦如柴,如今養出了肉白胖許多,一張臉輪廓和五官就清晰起來。
但是這張臉為什麼看起來那麼眼熟?宮無歲總覺得像某個人,又一時想不起來。
他正要仔細端詳,卻只聽頭頂一道炸雷聲響起來,隨即眼前就是一黑。
再睜眼時,燕孤鴻和阿歸已經消失不見,他又回到了越非臣的密室中。
「嗯?你怎麼醒了?」楚自憐本來還靠在一邊搖扇,見他睜眼也是一臉不解。
「我叫不醒他,」宮無歲坐起來,接過沈奉君遞過來的茶一口灌完,「我好像聽見了雷聲。」
「你說這個,這是越非臣在帶著弟子結天雷殺陣,」楚自憐在夜照城呆了這麼久,多少知道一些,他走到燕孤鴻身邊,仔仔細細端詳起來:「沒道理啊,怎麼會叫不醒。」
他的摺扇抵著下巴,一時陷入沉思,卻聽頭頂又傳來一道更駭人的炸雷聲,像是出了事,沈奉君默然片刻,果斷道:「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點。」
「嗯。」
宮無歲不擔心沈奉君打架打不贏,只擔心有人在他背後捅刀,眼看著沈奉君走遠,他又折頭和楚自憐研究起病情來,燕孤鴻吃了一堆補藥,此刻發了汗,全身滾燙,臉頰還帶著一種異樣的紅。
楚自憐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不能再這樣下去了,要是吊不住魂魄,他一定會高熱虛耗而死。」
宮無歲皺起眉:「那要怎麼辦?我叫不醒他的夢魂。」
轟——頭頂又炸開一道雷聲,這回連帶著整座密室都搖撼起來。
楚自憐默了默,忽然道:「我有個辦法,不過……」
他目光逡巡著,臉上又帶上了那副似有若無的柔弱笑意,宮無歲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他意思:「你想談條件?」
楚自憐道:「既然叫不醒他的夢魂,在下只能親自以秘法,捨命一試。」
「但有一點,我與這位燕公子非親非故,為什麼要豁出性命去救一個與我無關的人呢?」
宮無歲挑眉道:「把你綁來的是越非臣,你可以去找他談條件。」
楚自憐卻油鹽不進:「可是我想要的東西唯有稚君能給。」
都這個時候了,楚自憐還鍥而不捨掛念著他的惡骨,宮無歲都有點想誇他持之以恆了。
其實惡骨不惡骨他並不在意,但若是被剔去惡骨,就一定不能活命,他和沈奉君生死相系,怎麼能答應這種要求?
「那你就繼續想吧,我不可能給你。」宮無歲果斷拒絕。
楚自憐道:「難道稚君要眼睜睜看著你的朋友不治而死?」
宮無歲道:「我是很在意這位朋友,但我不可能用闕主的命來換他的命……即便不是闕主,以命換命本來就不公平。」
楚自憐收起摺扇:「即便你會永遠失去知道陷害你的兇手身份的機會?」
宮無歲嗤笑一聲:「人活在世上就不可能半點痕跡也沒有,知道他是誰只是早晚的問題,殺他的機會多的是……我宮無歲想殺的人,從來沒人能活著。」
他收斂神色,由內而外的驕狂就不動聲色地顯露出來,不由讓人想起稚君劍下其實早已血孽無數,如今這個挽著拂塵到處跑的人更像是殺累了,不想再動干戈。
他只是奇怪,楚自憐大費周章,兜兜轉轉了這麼一大圈,為什麼非要盯死惡骨不放。
楚自憐果然沉默下來,片刻才道:「我和你講個故事吧。」
宮無歲看了一眼正在水深火熱中的燕孤鴻,到底還是沒打斷楚自憐的故事。
「我有個很討厭的人,他蠢笨無趣,還總是拖累我,就算我把他扔掉,他也會找回來,後來我實在沒辦法,只能把他養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