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上回程瑜生日那天挨了他一個「滾」字,後來他們在一起後這麼久,王珩宇真難得惹得他忍無可忍了,江寧才會開口罵他。但王珩宇就跟犯賤似的,就愛聽江寧罵他,有時候甚至故意去招惹江寧。
「聽!」王珩宇賠著笑湊上去親他,「你繼續。」
回憶起以前的事,江寧臉上的表情有些悵然,「我性子比較悶,但師父對我很好,我剛見習那會,他經常會拿著一本筆記本站在我身後看著我指揮,有什麼問題就記下來,等我休息的時候再給我復盤。剛開始實習那會其實我也沒有那麼遊刃有餘,雖然不至於犯什麼大錯,但總歸是緊張的。壓力大的時候,晚上還會失眠,成宿的睡不好。」
其實,他並沒有別人想的那麼厲害,剛開始工作那段時間他也有壓力大到失眠的時候。每天日復一日重複進行著枯燥而乏味的指揮,又同時必須保持高強度的專注與嚴謹。他所下達的每一條指令,甚至細化到指令中的任何一個字或數字,但凡有一點失誤,那都是要命的大事!
「師父知道以後就帶我去他家,拉著我陪他下棋。」
「下棋?」王珩宇皺了皺眉,實在想不通下棋跟空管有什麼關係。
江寧微笑點頭,「不理解吧?」
王珩宇一挑眉,確實不理解。
「剛開始我也不理解。」江寧扯了扯嘴角,一臉的無奈,「起初還是在棋盤上下,他說是讓我熟悉棋盤……而不是熟悉棋。等到我能記下棋盤上有多少條線,多少個格子,多少個交叉點的時候,棋盤就派不上用場了。」
「啊?」王珩宇略有些驚訝,「那怎麼下,靠想像?」
江寧點頭,「靠記憶力。」
王珩宇滿臉震驚地看著他,「你們記性好的……都這麼玩的?」
「也沒有吧,師父說我是個例……他說他以前帶的徒弟,都得花很久。」
這話王珩宇倒是沒反駁,畢竟江寧有那過目不忘的本事,「然後呢?記住了棋盤,那下棋對你來說,豈不是沒有難度?」
「有啊。」江寧嘆氣,「他會給我增加難度,比如要求我在限制的時間裡必須落子,或者要求某一塊區域不能落子。」
棋盤就像他扇區內的空域,每一條航線的走向、注意點,什麼位置會有交叉,什麼位置會有穿越,都得跟棋盤一樣刻在腦子裡。
而那些限制條件,就是為了模擬平常指揮時遇到的比如特情、繁忙尖峰時間段的快速指令,或者天氣、活動限制等原因導致的空域限制。
而這期間,師父教給他的,就是如何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提高管制效率的技巧。
並且還要在實際工作中,學會同時兼顧安全與高效。
「師父說,我會緊張是因為我對它還不夠熟悉。就好像你當年熟悉你的飛機一樣,只有讓它成為我的一部分,讓它成為我的習慣,成為我下意識的反應,才不會在下指令的時候覺得緊張和無措。」
試問,你會對你身體的一部分感到陌生嗎?
自然是不會的。
所以這話,王珩宇倒是也認同。
只是驚訝於江寧師父跟他的訓練方式……還挺奇特的。
江寧繼續道:「我第一次獨立指揮特情,是一架單發故障的飛機。那天是10月2號,國慶的第二天,天上飛機有很多,地上也是,我忙了一整天,水都沒喝上幾口。區調來通知的時候,那會的主任還不是付徵,他本意是讓我師父指揮,畢竟那會的我甚至還沒有放單。」
「但是在我要準備站起來讓位的時候,師父一把又把我按了回去。我回頭看他,他卻只跟我說了一句話,他說:『放心,我在你後面。』」
「說真的,那一刻,我感覺我整個人充滿了幹勁!」
王珩宇一言不發地聽著,他的目光溫柔地落在江寧臉上,此刻他臉上的表情更多的是興奮、激動和那股少見的活力,眼睛裡閃著光。
「師父是我們整個部門業務能力最強的,大家都說他是管制中心的定海神針。只要有他在,什麼都不是問題。我們有一本《應急管理手冊》,從虞城機場創立之初,從他到虞城機場上班的那一天開始,每一冊的主編都是他。」
「我曾經也好奇過,按我師父的資歷跟能力,那會怎麼沒讓他當主任。後來才知道,他是嫌麻煩。當了主任,會有各種雜七雜八的事等著他,他不樂意,就想干一線,滿心滿眼都只有他的話筒跟管制席。」
「我們這行,跟你們一樣,對身體素質的要求很高……一般45歲以後就要轉崗了,我剛入職那會師父也才剛40,體檢要求已經是一年一檢了。但他身體很好,為了能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幹下去,平常都是菸酒不沾還經常運動鍛鍊。」
「空管這個活計,他幹了二十多年。他總說等他退休以後得好好歇歇,指揮了這麼久的飛機,他還沒怎麼坐過。成天跟那些個機長在頻道里討價還價的掰扯,改天他也要去坐坐他們開的飛機,出去旅個游。」
說著,江寧突然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結果,臨了卻因為我——」
「他說我是他這輩子帶過最有天賦的,是他的得意門生。可是我——師父過世後,他們一家都不待見我,我可以理解。可我只是想送送他,跟他說一句對不起……」
昨天的那一聲對不起,遲到了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