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濕潤瞬間蔓延開,鍾珩下意識閉了閉眼,待那股涼意散去,又復睜開。
他伸出手去等著下一片鵝毛般的雪花落進他手裡。
似是知道他有所求,雪片善解人意地優雅地邁進鍾珩手心。
鍾珩其實這次臥床只臥了大半年,他卻覺得自己似乎好久沒看過下雪了。
因為穿得太后,四周也無風,只有微微的陰冷,鍾珩的掌心還是熱的,但那片雪花還老老實實枕在他手裡。
「這雪化得真慢。」鍾珩頗為愉悅地出聲。
蓉城這一次的初雪下了整整一天都沒停,花園這邊只有塑膠跑道上的雪被環衛清理了,其餘的路還有一層不厚不薄的積雪。
鍾珩在路燈底下坐了一刻鐘,一邊突然傳來積雪被踩實的咯吱聲。
他閒著也是閒著,便朝那邊看去。
那道被光晃亮的雪道後面,一個女孩兒緩緩轉著輪椅過來。
她兩隻手被凍得通紅,還要自己用力轉著壓了一層髒雪的軲轆。
鍾珩並未直接上前幫忙,畢竟是兩個陌生人,他就算真心想幫,人家也不一定會信。與其助長人家輕信陌生人的心,不如動動嘴皮子。
「你怎麼一個人?」
小姑娘明顯沒有體會到鍾珩的良苦用心,直接將輪椅停在他面前,雙手合十搓起來。
「我想自己出來逛逛。」小姑娘說。
鍾珩不知道該會什麼,最後無奈一笑,「你怎麼什麼都說?不知道小女孩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嗎?你得說你不是一個人,壞人才會有所顧忌。」
「你是壞人嗎?」
「……」
她怎麼每次的關注點都在一個自己不能理解的地方?
鍾珩只好嘆了口氣,像慢慢引導的計劃也落空了,於是便問:「你覺得我像壞人嗎?」
小姑娘搖頭,「不像。」
「為什麼不像?」鍾珩疑惑。
「因為……你長得好看。」小姑娘憋了半天,最後憋出一句如此不合理的。
鍾珩失笑,「怎麼長得好看的就不會是壞人,你可要當心些,有的壞人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專門坑你這種單純的小姑娘。」
「可我覺得你就不是。」小丫頭堅持道。
鍾珩不明白她怎麼如此確定,不過萍水相逢,他能幫算緣分,人家聽與不聽對鍾珩來說意義都不大,鍾珩興致缺缺,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對面的小丫頭也興致缺缺。
兩廂沉默了許久,小姑娘垂下的頭抬起來,「哥哥,我今天不開心。」
「嗯。」鍾珩語氣輕輕,作出傾聽狀。
「我考上大學了。」
聞言鍾珩愣了下,這小姑娘看起來也就剛十歲出頭的樣子,臉上的嬰兒肥都沒褪乾淨,最多也不過十五六。
女孩兒看出他的疑問,解釋道:「我家裡對我的學習要求很高,他們給我請家教,我跳了幾級,現在在少年班。」
「那你很厲害。」鍾珩點頭誇讚道。
「我上了大學之後才發現,比我聰明的還有很多很多,我的同學也是少年班的,甚至有比我更小的,我考不過他們。」
她一提到這裡情緒就有些低落,鍾珩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只得說:「那你也很厲害了。」
「可是他們不覺得!」小姑娘突然激動起來,「他們只能看到結果,看不到我每天晚上要學到什麼時候,同寢室的人下了課就早早回宿舍休息了,而我還要去自習室通宵!但排名還在後面,他們覺得就是我不夠努力……」
她並沒有直接說這個「他們」是誰,但鍾珩覺得自己知道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她的痛苦不源自自己,鍾珩開解不了她,即使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人,放過自己只和自己比才是最好的,但是控制她的人不懂,那麼所有努力都將白費。
鍾珩只能選擇沉默。
「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解放了?我還想,我死了會不會喚起他們一絲絲的愧疚。」
小女孩兒的聲音裡帶著些顫,鍾珩張了張嘴沒說話,又聽見她說:「我……我甚至邪惡的想過,如果沒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