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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二樓走廊,遲野放慢了腳步,游鳴率先推門走進主臥,他剛準備摁亮開關,目光卻被角落的布景吸引——
床尾凳到書櫃間不知何時多了三個紙折的羅馬柱,上頭錯落有致地擺著五個玻璃花瓶,裡頭插滿大大小小的鮮花,弗洛伊德、雪山玫瑰、輝煌玫瑰、紫羅蘭、風鈴草、九里香、桔梗、繡球、噴泉草和纏著燈串的澳梅,桌上鋪著白紗,地面散落著花瓣,仿真蠟燭的暖橘燭火在黑暗中搖曳。
游鳴不敢置信地轉過身,他終於知道對方剛剛在主臥到底是在偷偷摸摸地做些什麼,回頭就看見換了一身正式西裝的遲野朝自己走來,懷中淡黃色的玫瑰開得正艷。
高中時,游鳴曾說過「早知道讓你來追我了」,那時的遲野也點頭應下。
——「如果有下一次,一定換我來追你。」
游鳴確實想不到,自己當年的一句玩笑話有朝一日會變為現實,那條承載著少年青澀心事的心形曲線,越過盛夏,穿過深秋,走過隆冬,跨越足足十一載的時光,卻如約而至,再度出現在他面前。
游鳴被眼前的景象震駭到說不出話,遲野卻已走到他面前,把那束玫瑰遞向自己。
大腦還沒從巨大的驚愕中回過神,但身體卻已下意識地接過了那束沉甸甸的花束。
「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和你在一起是我的驕傲」,游鳴認出這是香檳玫瑰,是寓意著我只鍾情你一個的花朵。
游鳴還在對著懷中的玫瑰出神,遲野卻已走到他的面前,沉聲開口。
「其實從你出院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構想了這一天很久……明明該有千言萬語要說,可真到了現在,我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目睹了父母不幸的婚姻,因此在我眼裡,不要說在國內不被法律認可的同性,哪怕是異性同樣並非牢不可破,離婚分手的怨偶不計其數。對於同性更是如此,求婚這種所謂的儀式更是俗爛至極,在我眼裡一張國內毫無意義的廢紙實在不如財產協議跟意定監護來得實在。」
「我前半生的每一天都在竭力尋找固定的標準答案,力求讓我每一件事情都有意義、面對的每一個問題都有一個高效快捷的最優解。可在遇見你之後,我才發現原來不是所有的問題都像數學題一樣,有固定的步驟和答案,更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一定需要有意義。」
「原來在愛的人身邊,哪怕只是虛度光陰同樣是一種意義。」
說到這,遲野頓了頓,抬眸看向游鳴,深邃筆挺的五官自願收斂鋒芒變得柔和,游鳴在他第一次眼中看到冷漠強勢外的誠惶誠恐。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左眼臥蠶下的紅痣在燭光映照下鮮艷得宛若硃砂,游鳴從未在這雙只容納日月山川的眼睛裡看見過如此真摯熱烈的眼神,不光像在看愛人,更像參神拜佛的信徒。
「正是你花費在玫瑰上的時間,才使得你的玫瑰花珍貴無比——我曾經一直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甚至忽視了你太多的心血,但準備房間的鮮花時我卻明白了這一點。」遲野緩緩,「買花、醒花、修剪、插花、布置……親自做這所有的一切時,期待和珍重才會像有一萬隻蝴蝶同時破繭般,爭先恐後地從心房飛出。」
「所以。」
深吸一口氣,打開戒指盒露出裡頭的Cartier婚戒,遲野單膝下跪。
「……請你原諒我的不足和過錯,應允我卑微俗濫的請求,讓我有資格永遠站在你的身側。」
雖然在內心預演了一萬遍,但在此時,遲野依舊因為緊張而渾身的肌肉僵硬著,甚至眉睫低垂,像引頸待判般不敢抬頭。
在遇見游鳴之前,遲野從來就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向別人求婚,異性也好同性也罷,他通通都沒考慮過,愛在他眼裡既是廢品亦是奢侈品。
遲野也確實不知道同性之間應該怎麼做,又能怎麼做,畢竟現存的婚戀模式都是依託異性的模板而誕生,戀愛買房領證結婚生子……游鳴出院後擔心再發生類似的事情,他們便去公證處做了意定監護,一諾於他們而言便是後輩,車房工作二人都不缺——
仿佛離完美的世俗親密關係,只差一場求婚跟婚禮。
「哈……」
看著向來運籌帷幄指揮若定的對方笨拙地學習著電影裡的橋段,磕磕絆絆地向自己求婚,眉目舒朗,游鳴忍不住笑了起來,眼角卻有些溫熱。
或許換一個口才好的文科生來,這段直白又蹩腳的台詞會說得更具象、更浪漫、更動人也更有詩意,背景沒準也會改為江海瀑布火山或島嶼,不會只是最經典俗套的鮮花、燭火和戒指。
但他就喜歡他,也只喜歡他,換了旁人哪怕是天神下凡也不行。
他更不要被高束神龕,他要和他一起共赴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