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大人!!」
而伴隨著最後這一聲「桔梗大人」,村民的腦顱卻霎時被一支凌厲而來的箭刺穿,鮮血四溢,猩紅地濺在了他的臉頰上。
也就是在這一刻,他才終於聞到了,這屬於妖怪的惡臭腥味。
被刺穿的村民軟綿綿地倒了下去,接觸到地面的一瞬間時,化作了一條身形扭曲的青黑蜈蚣,插著箭的頭顱落在他的腳邊,蠕動了兩下,隨即徹底沒了生息。
它死後,面前的「村民們」竟一個個顯了形。
「桔梗大人——!」
蛇腹妖,百足,櫥子鼠,長蠍婦,蛛女……都是下等之至的妖怪之輩,卻個個膽敢化作人類村民的模樣,在他的面前趾高氣揚。
它們的身軀怪異,散發著惹人厭惡的惡臭,深色的毛皮或者鱗片擠在一起,令他只能從狹小的縫隙里看到後邊的光景。
人類。
——是人類嗎?
下一秒,他卻猶疑起來。在這具軀體裡,他無法即刻做出最精確的判斷。
射箭的那人長得精壯,大約是領頭的角色,面色上儘是剛勇與穩重。他身後跟著十餘個年紀不一、身形各異的村民,但都穿著樸素簡單的布衣,袖子掄到了臂彎處,身後背著捆好的柴木條。
「快!去到桔梗大人那邊!」
這群人顯然是認識「她」的,否則素昧平生,緣何會施以援手。
這一聲令下,首領後面的那些人便開始卸下身上重物,往腳邊一擲,攥著手中的砍刀,爭前恐後地朝著他奔了過來。
這群妖怪自然也發現了那些不速之客。
但它們的智力顯然未曾發育完全,也沒有一個統領指揮的存在,因此,在村民出現之後,它們很快得變作了一盤散沙——其中兩隻貪生怕死之輩連忙鼠竄,又有三四隻張著血盆大口將目標轉向了那朝它們跑來的血肉之軀,還有一兩隻,大概多少是意識到了這些來人是「桔梗」的救兵,故而更急切地要將「她」給吃掉。
粘稠的唾液順著它們的銳齒淌下,帶著令人惡寒的臭味,把死的門扉一下子拉得很近。
這一刻,他卻不由得「嘁」了一聲——大概是嘲弄著無能為力的自己,走馬燈里儘是前半生的叱吒風雲,卻在今時今日,要死於他最看不起的低劣種族口下。
「桔梗大人——!!!」
呼喊仍未停歇。
他一直睜著眼——就算今日要死,他也不願做一個因懼怕死亡而緊閉雙眼的懦弱之輩。眼球中的萬千神經精確地捕捉著他面前發生的所有動作,在生死的邊界上,每一分秒間的軌跡都變得漫長又煎熬。
那焦急的呼喚,也被拉長成了秋天的細雨,簌簌地落入蕭瑟的水塘,化作一圈圈蔓延的漣漪。
聲音消散了,卻沒能帶來死亡。
一把砍刀精準地切掉了眼前這長蠍婦的上唇,一時間血液迸發,噴濺到他的臉上、身上,粘稠又惡臭。
隨之而來的是長蠍婦吃痛的嘶吼。只見它霎時朝後仰去,灰黑色的唾液與猩紅的血融在一起落入土裡,讓原本就混亂的場面愈發狼藉。
「嗚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恨——!」
朝它丟擲砍刀的男人趁著這個當口大步向前,手上拿著僅剩的小鋤刀,停在了他的面前,將他護在身後。
「桔梗大人!我來保護你!」
保護?這字眼聽著耳熟,剛才犬夜叉也如是說。
是不是弱者都喜歡說保護別人這種無聊的話?
於是,他冷靜地問:「你能保護我?」
「能!」那人反射性地回答,但面對著可怖的妖怪,又在下一秒留了餘地,「不……我不敢向您保證會保全您的性命。但是,如果這些傢伙對您的性命產生了威脅,那一定得先踩在我的屍體上!」
他聽聞,眯起眼睛,審視起這人類男人的背影來。
的確有些肌肉,但線條並不流暢,想來是做重活練出來的,而不是日復一日的戰鬥。上下起伏的肩膀彰顯著他的疲憊,微微顫抖的手也昭示著他心中慌亂無數——這樣的人類,當真能從妖怪的手下將他保全?
這答案,也許連男人自己也不敢妄言。
「你叫什麼?」
「勇輝!」
「勇輝,為什麼要救我?」
男人側過臉,好像對「桔梗大人」所問的這句話感到驚訝。
「桔梗大人是擁有罕見靈力的巫女,可以救更多的人,難道救您不是理所當然嗎?」
是嗎,人類就為了這麼簡單的理由,就可以豁出性命去救另一個人嗎?
——不,他不信。
如果人類是這樣的存在,那為什麼父親大人會為了那個人類女人而死?難道父親沒有擁有令人膽寒的妖力,不能做更多偉大的事嗎?
「嗚嗚嗚嗚嗚嗚嗚哇,可恨的人類,可恨的巫女,去死,去死,去死——!」
他們的對話被長蠍婦幾近喑啞的嘶吼打斷。
男人登時全副武裝,舉起手中小小的鋤刀,做起了迎戰的姿勢。反倒是他,從生死的川流邊行過幾秒,竟變得心如浮雲,只冷眼看著眼前這一人一妖的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