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如此細細安排路程,承寧伯夫人梁惜月仍是不肯放心,派了足足十七八個人跟著,各個都是承寧伯早年軍中心腹的子弟,年輕力壯也頗為細心,不是一般家丁莊勇可比,又細細吩咐過,仍是依依惜別,只道自己安排好家中諸事後立即入京,要他們多多警醒防備,相互提點。
說到底,還是因為這一趟看似是追逐榮華,但卻前路不卜,梁惜月是兩個孩子最親近的長輩,眼中將這潑天的富貴和前程沒瞧進去半點,滿心所慮皆是這表象背後的隱憂。
只是事已至此,無論是兒子入京應職還是侄兒入宮會親,都是她無可轉圜之事。
崔鶴雍自小就當哥哥當得得心應手,一路照應梁道玄無有不細緻的地方,加之憂心忡忡,即便他向來穩重,也還是略顯不安,倒是梁道玄,一路仿佛遊山玩水的無事閒人,悠哉悠哉,見了一花一木,一蟲一鳥都潛得下心賞玩,更別提剛到巒春城,他簡直好比龍躍於淵,剛入城就沒了影子,直到入夜上燈,才晃晃悠悠回到館驛。
然而他回來卻不是為了休息,只拽著崔鶴雍往外去,喜笑顏開得頗有些沒心沒肺:「南康街市一路比北威府熱鬧,一半都是酒肆茶寮與各色食館,我還沒見過這樣多的吃食在一條街上,別吃這裡的傳餐了,官家驛站的飯食也就那麼回事兒,餓不死就行,還是到外面去過過嘴癮。」
崔鶴雍就這樣被梁道玄扯到街上,只是他懷著心事,不比弟弟那般優遊自在,即便好巧趕著月中十五的夜市,也難心花怒放起來。
可看著梁道玄自在又舒暢的適宜,他竟也有些被感染了鬆弛,一時也略略露出笑意搭話。
梁道玄只是心無旁騖的熱愛生活,但不是傻,一路上崔鶴雍人前君子以禮端方舒展,人後便愁眉不展好似自己不是去給小皇帝當舅舅,而是要去領罪伏法,他總得安撫一下表哥緊張的神經,不好一路都這樣。
畢竟自己已然看開這份命運懸而未決的贈與,但關心自己的人就未必了。
於是今日,他變著法的和崔鶴雍像從前一樣說笑,見有所緩和,又拉過來讓表哥為自己幫腔,來砍價一位認為奇貨可居的攤主所推銷的寶貝:一個半新不舊據說是前朝某文豪用過的燕子銜泥石雕文竹賞盆。
就在兩兄弟齊心斷金,眼看要拿下時,忽得幾聲肅街鼓敲過,驚得人群往兩側店鋪的檐下廊內擠去。
梁道玄被人群推著走,再回頭已經看不見那小販的身影,崔鶴雍怕表弟失散,還死死拉住他的袖子,此時第九聲鼓已經敲過了,再無後續。
尋常百姓有些不甚清楚,但出自鐘鳴鼎食之家的兄弟二人卻曉得這肅街鼓九聲意味著什麼:
藩王與公主行道,當擊鼓九下,眾避而恭,無贊拜。
什麼皇親國戚非得挑著十五夜市的日子出行?這不添亂麼?梁道玄朝街道盡頭看去,只覺掃興,不過他們周圍的百姓卻是將逛街的熱情全然投入到觀看皇親儀仗上,好不激動,全往前擠去,倒給崔梁兄弟二人一併帶到前排。
梁道玄望向道路盡頭,只見儀仗開路前人後馬足足六排,軍士各自列開,將兩側近乎沸騰的人群橫隔開道邊,使得朝南道中一路開闊,明黃旗列各繡紋龍,六十四個正好兩邊各半,雖只是藩王的儀仗,但也拿足了帝王之家的排場。
隨著儀仗經過,人群當中議聲不絕:
「哪位是王爺?」
「穿紫衣的那個便是洛陵王殿下了。」
「什麼洛陵王,如今要叫洛王了。」
「當今聖上唯一的叔叔,又是先帝遺封的輔政王,怪不得如此排場……可想不到,王爺竟如此年輕……」
……
議論聲中,被儀仗圍在當中端坐馬上的正是一身凝夜紫袍服的洛王姜熙,他不過二十歲出頭的年紀,似比梁道玄自己還少上兩三歲的樣貌,容色出類雅俊,頗具仙品,遙遙一笑就教為官百姓驚嘆其英姿華偉,他還頗有名士之風的在深紫色的華貴緞袍外加了層薄如蟬翼的素無緇衣,以示國喪之悲與對皇兄的追哀,且冠不飾珠腰不垂珮,周身素哀得體,又不失皇室威儀。、
跟著他的又是一排齊裝馬上護衛,緊跟著還有一眾緩行侍婢,素服著身各自架著罩白紗的提燈,而後便有七八輛垂鈴輿車依次行過,想來是王府的家眷也一道隨行入京。
梁道玄離得近,又聽得百姓低語先帝和洛王的年齡差由來,又看著洛王打馬招搖過市,一時覺得有趣,看來不止自己這位國舅爺要「臨危受命」,還有好些個實在親戚也得馬不停蹄趕著入京。
洛王的封地本在岳東道的昇州,離京師實在是遠得不行,這會兒到此處,想來是比自己更早接到消息,這就很值得玩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