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這樣大不敬的話,崔函也是聲音越來越小。梁道玄聽著心口似有重物,半晌說不出話。
「後來……太子妃歐陽氏,便也打死在她兒子的屍身上,還是威宗盛怒之下,親自動手……太子……也就是先帝,他循行歸來,看到的便是這樣兩具屍首……還有他視若掌上明珠的女兒,因目睹這一切,已然徹底瘋了……可是官家對外下旨,歐陽氏與皇太孫謀反,現已伏誅,二人移出玉牒,廢為庶人。」
先帝沒有瘋,不知是神佛仁慈還是殘忍。
梁道玄雖在屋中,卻仿佛聞見腥氣撲鼻。
崔函面色不忍,嘆息再三:「所以,孝懷長公主就是你所見的樣子。我本不該啟口說這些的,但你既然問了,我想了想,讓你知道帝王之家爭鬥慘烈,也是好事。畢竟……往後你的路,都是要在宮中走的,科舉無論結果如何,國舅卻是實實在在,無非官職高低罷了,要牢記,天威難測。」
威宗未必是沒有理由,可是他的理由和給出的結論,卻是南轅北轍,純屬潑污之語。
這樣一來,先帝的種種古怪,便有了解釋,御街甬道上見了禁軍便驚叫失控的孝懷長公主,也有了緣由。
「孩子啊……」講述過後,崔函也被這慘烈的記憶淹沒,許久回過神,拉起梁道玄的手,重重拍打,「一定要保重,明年科舉,既要全力以赴,爭出明堂和一口氣,但也要小心,小心有人為了權力,去做六親不認的真正瘋魔的鬼怪。」
第25章 青本勝藍
長談後的這一夜, 讓梁道玄失眠的,不是姑丈口中的妖魔鬼怪,而是另一種更柔軟的感情。
第二日晨起,冷清清的露珠掛在窗外新綠的老樹枝頭, 梁道玄望了一會兒, 才更衣入宮。
因太后懿旨, 為讓小皇帝姜霖可以常常親近舅舅,梁道玄入宮無需奏請,執太后賜下的禁內令牒, 通傳秉明,即可穿過一道道高牆。
午前,太后梁珞迦在中朝儀英殿,代年幼的聖上召見政事堂的大人們, 真正的皇帝卻因被叫醒而一臉不高興, 用過早膳, 被十來個緊張兮兮的宮人簇擁著, 在建章殿內哭鬧。
梁道玄還沒走過正殿,就聽見小皇帝姜霖的嚷涕聲,領路的霍公公低語道:「一大早聖上就不大樂意,好幾個人了也哄不安寧, 太后又朝政要顧慮,幸好國舅大人來了,您快請一步,這樣一直哭, 嗓子可怎麼好……」
霍公公和沈宜一樣,都是四平八穩的個性,今日卻有些急了。
「聖上為什麼這樣哭?有什麼緣故?」梁道玄聽這一陣高過一陣的哭聲, 仿佛不大像是簡單的小孩無賴撒潑。
「今日晌午前,聖上要到敬德宮學認五穀,許是今年春日氣候不好,外面冷津津的,聖上穿戴好卻怎麼都不肯出門了。」
「我知道了,有勞霍公公。」
像上一世梁道玄所了解的,全部小孩子都要從學習看圖識物培養社會認知能力,如今這輩子,孩子們也得通過圖畫或是實物,完成這一幼年的教學任務。
外甥姜霖是皇帝,他的「看圖識物」會比較與眾不同。他優先要學會分辨的各種祭器禮器與祭祀天地所用的五穀,以及識別列祖列宗的畫像。
枯燥無趣至極,如果是梁道玄,他也想哭。
敬德宮是皇城內懸掛供奉姜氏諸位帝王畫像的地方,對小孩子來說過於陰森可怖,姜霖已經去過幾次,很是牴觸。
聽妹妹說,自己這小外甥年紀不大,是有些倔脾氣的,梁道玄進到內殿,只見孩子哭得滿面淚痕,臉色紅漲,很是可憐。
看見了舅舅,姜霖哭著張開手臂,短腿奔走幾步,撲進梁道玄的懷中。
「啾啾……朕不去,不去……」
任誰見了都會心疼,更何況這是自己親外甥。梁道玄抱起姜霖,輕輕拍撫他哭得滿是汗水的後脊,溫柔道:「好,不去,我們不過去。」
姜霖抽噎幾聲,可憐地點點頭,安靜伏在梁道玄肩頭。
這可為難了在場的其他宮人,因是太后交待的事情,他們不敢違命,又清楚太后倚仗新來兄長,小皇帝也親近舅舅,眾人進退維谷。
「太后下了朝,我去通傳,今日晌午,聖上就先交給我,我帶他四處轉轉,你們不放心就在後面跟著。」梁道玄安撫眾人,命人為聖上更衣,擦去汗珠,最後才抱起姜霖走出寢宮。
宮人們只好默不作聲遠遠跟著。
走了一陣,姜霖到底是小孩,恢復跳脫心性,說什麼都要下來自己走,梁道玄答應,但要求他要牽著自己的手,姜霖乖巧答允,頭點似雛鳥啄食,眼睛也愈發晶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