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寶相木蘭
秋風冽冽, 白露朝霜。
旦夕淫雨不休不止,貫天江江水漲勝海潮,帝京北水路碼頭不得不開閘引流,入京客商士子滯留近千人, 中京府水曹司臨時搭起的棚子已然不夠, 好些人已在雨中體會到秋日淒涼。
疲累交加之際, 馬蹄聲自綿綿的雨幕中輕快傳來。
直到近前才看清,馬車是邸店拉客的長篷車,上挑一桿風雨燈, 車夫蓑衣斗笠全副武裝,手裡握著中京府的告令,揚聲喊道:「有考省試的,拿行道的牒文, 驗過後與我上車!」
在場趕考的讀書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均是走貫天江水路南下至京的北方士子, 遭此困頓, 一時無處可去,有人已在這裡過了一夜,好些人已有了風寒的症候。聽到這一聲招呼,也強打起精神起來去問緣由和去處。
「中京府的告令, 此地暫且只安置商旅路庶,士子上車隨我去旁的地方。」車夫在雨聲中只能用喊的,他給冒雨跑來的人拉開車門,借著風雨燈內明亮的燭火, 於避雨的車內一個個驗看,確認無誤後,才允許上車。
「這車拉不走所有人。」有一人喊道, 「我們岳中道同船的士子少說也有十七八人,還有其他道的人,有些已經病了。」
「還會有車來的。」車夫說道,「直到拉完為止。」
「那要帶我們去哪裡?」有人又問。
車夫道:「去京郊安置的佛寺里。」然後便跳上車,揚鞭打馬,飛速消失在密集冰冷的雨簾後。
車夫的話果真應驗,不出一炷香時辰,又來了兩趟馬車,都有中京府的告令在手,如此這般,十一趟車才接走全部考生。這些考生走了,中京府水曹司預備的棚屋和物資也不再緊張,其餘人等開始分發溫熱的湯食以抵禦這秋日裡第一波來勢兇猛的寒涼。
考生們被分開送至京郊不同的寺院廟宇內,他們下車後,各寺負責庶務的僧侶早已恭候多時。齋湯滾熱,齋房亦燒了炭盆,還有用於沐浴的熱水巾被,一應俱全。
考生紛紛感贊各位僧人的菩薩心腸,誰知卻得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
此乃天子與太后的恩賜,皇恩浩蕩,衣被蒼生。
第二日,隨著秋雨終止,這個消息也傳遍了帝京。
除了急著賺一筆考生盤纏的商人,其他人都盛讚官家和太后的仁民愛物。
宣朝自建業以來,優待讀書人雖是祖制,但若逢考舉之時,最多只是撥出幾個官驛以供趕路士人暫歇,雖然只用極少的費用,但仍有偏遠路長之學子捨不得身上辛苦而來的銅板,餐風露宿,凍餓交加。
最大的原因還是由於科舉考試的時間安排,導致眾人不敢多花哪怕一分錢。
除去夾開恩科,其余常規科舉的省試均在二三月開考,故也稱春闈,因與解試隔著一個年節,過解試的考生要是在年後趕路,許多人都是來不及抵達的。
連考試官都要提前兩個月關進貢院,更別提天南海北聚集帝京圖求魚躍龍門的考生。
這個冬日,眾考生要在帝京挨過,此地花銷遠勝各道絕大部分治下,盤纏不夠就成了每個貧寒學子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所以大家路途上都儘量儉省,有些為著時間充裕,甚至提前兩三個月出門,靠走路趕到帝京。
比如當年的徐照白就是從荒涼的古西阜北道,用兩條腿穿越九枯山,走了將近一百天才抵達帝京。
他上進的光輝事跡簡直就是帝京公卿官宦之家砥礪教育兒孫的典型。
此次他得知太后如此安排時,人正在工部正堂。
戶部度支司來人,與他驗取先帝皇陵今年入秋後修繕的銀兩,聖旨抵達,兩部一併接旨,在聽到內帑撥銀修繕暫容士子考生的寺廟時,徐照白不免心下一震。
待人走後,他與戶部來人公事政務處置完畢,出門時,聽見度支司的柯雲康正與他一位同榜——如今在自己衙門任司曹的部下順口閒談。
「你二哥今年定能高中,我覺得你還是寬寬心,別你哥哥沒事,回頭又像上次一樣,你再病了。」
兩人語氣熟稔,且都了解彼此家事,似是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