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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登造定在三月中旬,與此同時,殿試的時間也最終確定,三月二十一日,時令春分,是渾天監察院挑了許久才定下的好日子。
寒凍之災猝不及防,後幾日又下了幾場初春之雨,然而因伴隨東南風,這幾場雨又是「一場春雨一場暖」了。
待到梁道玄全然康復,前往尚書省禮部登造的當日,各個街巷已有「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春日之景,各宅門戶內種植的春花皆已隱約可聞淡香,家中剛有幾個花骨朵綻開的桃花樹枝頭落了兩隻灰胖灰胖的喜鵲,姑母見了直呼好兆頭,折了一支喜鵲踩過的桃枝,插瓶後放在了梁道玄的屋內。
梁道玄本想說,今天他要去領會元的恩賞,當然是好日子了,不過他從來都不是掃興的人,只含笑應了姑母的口彩,又說多住幾日沾沾喜氣搬回國舅府。
然後他便啟程出發。
尚書省在朱雀大街正東一側,與皇宮的距離僅次於中書省,卻比中書省更加氣勢恢宏,前有一座樓坊,上書「猷為永守」,用得是《尚書·洪範》典故,這是太【】祖親筆所提,意在希望尚書省這些實權的官吏,能講方法有作為,但最重要的,還是永遠秉持操守。
在此樓坊前,百官下馬落車,步行朝前。
此刻不是尚書省六部各衙門晨起上衙的時辰,因此幾乎走在這條路上的都是本次省試得第的考生。
眾人衣衫的顏色都儘可能鮮艷,不過大家都避開了綠色——綠袍是殿試後,聖上所賜衣袍,「布衣入門,綠袍出殿」是讀書人畢生所求的榮耀。在殿試結束名次確定後,所有人要當場更衣,再執書寫殿試名次的牙笏,按照甲序以此排列向聖上謝恩。之後穿著這身御賜的綠袍騎馬遊街,前往期集所。
所有人都避開忌諱顏色,同時儘可能讓自己顯得神采煥發。
梁道玄的出現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大家都是讀書人,並不當面指指點點,但考試結束後各自多少有新舊老友,此時一併成行,見了新晉二元國舅,不免要待他走過去後低聲道一句:「當真一表人才……」
梁道玄打聽過柯雲庭的成績,早早放棄了與未來大舅哥一道前來的期待。
說句實話,梁道玄第一次來尚書省,走在正中尚書街上,正對的衙門大門緊閉,那是尚書省總部都堂,因尚書令這一差事早就是追封賜給威重德高大臣的榮譽頭銜,所以都堂衙門除去六部開大會的日子,其餘都緊緊封著。
在都堂東西左右,一共六部六個院落六個衙門,吏戶禮三部在左,兵刑工三部在右,三三成對,是看著很像皇宮後宮東西六宮的格局……
想想也是,這尚書省六部在每年求銀子的時候,好像也都在皇帝面前爭執不休要死要活。據說當年太宗時期一工部尚書,為求銀兩補修葺尚書省衙門的虧空,在與其他五部尚書於御前開小會時,自懷中取出條白綾,聲稱要是戶部再推諉,他就當場吊死。
這故事聽來荒謬,但太宗中期確有段時期好大喜功,那段時日的工部和戶部差事,想來都很難做。
梁道玄心中清楚,六部之間確實是有時合作有時拆台,攜手齊心卻又各懷鬼胎的關係。
不知道他殿試之後會被分到哪裡去?如果考得好,那能去翰林院做侍詔侍書……不過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是給輔政大臣們當秘書?皇帝一口一個舅舅叫著,回頭他去給皇帝的輔政當秘書,這輩分不對吧?
算了,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先考過殿試再說。
禮部為左三衙最後一個衙門,他的院落也是最小的一個,早有禮官在門前等候,引著各人去到內堂就座。
將近二百人,怎麼都是坐不齊全的,有些椅子便放在廊下,只要不進去禮部衙門的正堂,其餘時間在院子逛逛,也沒人出來阻攔。
梁道玄到的早,他見院子裡光禿禿的,一棵樹都沒有,非常痛心。心想如果他分到禮部來工作,說什麼都得提提意見,稍微美化一下這精緻的小院。
這個念頭在梁道玄看見禮部尚書曹嶷的時候,轉瞬化為齏粉,蕩然無存。
省試由禮部代尚書省主持,故禮部尚書是眾位考生此時能見到的最高階官吏。由他宣讀聖旨,為眾人賜下入殿身份與天子的賞賜。
曹嶷一出現,禮部官員立刻指引眾考生站齊行禮。
梁道玄不喜歡曹嶷,當然他也知道,曹嶷更不喜歡自己。入京的第一場梁子就是二人結下的,雖然徐照白當時也在場,但對方顯然對下台階這件事並不抗拒,可曹嶷卻一直對他頗有針對,甚至在此事之後,還表示身體不適在家休養了一陣子。
真是有毛病,難道還等自己上門道歉麼?
怎麼?說祖宗之法說得有問題?還是自己的引用歧義?
要是這樣,梁道玄建議他親自去問問小皇帝的祖宗,畢竟最終解釋權在他們那。
但要是能好好相處,大家相安無事,梁道玄也是樂於見得。他曾經問過妹妹,是否真的有要翦除羽翼,讓殿下不必受輔政掣肘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