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難受沒影響他的發揮,記錄完畢,第三次誦念時還有時間核對,一字不落。
還好腦子沒有因為缺氧罷工。
鼻子止住血, 梁道玄鎮定許多, 首次審題先找關鍵詞, 沖齡是第一個, 適治是第二個,典籍是第三個。
後面的內容大體圍繞這三個主要詞彙進行拓展。
年幼帝王繼位謂之沖齡。
這是殿試策問的大前提和限定條件,皇帝是一位少主,所以「適治」的方略就顯得分外重要, 不能什麼上古賢王堯舜禹湯都往孩子身上套,要找到適合少年皇帝成長的統治之道,督促國家與皇帝的個人能力品行一併繁榮昌盛。
典籍所暗含的條件則較為隱蔽,這是「暗器詞」, 往往在試題中以平凡的描述性詞彙偽裝出現,但如果未經發現,破題錯過, 就會造成論述偏離核心。
典籍是說經史子集之上所記載的歷史中少帝臨朝並不少見,皇帝能從中學到什麼?也就是說,以史籍舉例是必須出現在策論里的一部分答題內容,決不能忽略。
題目清晰明確,所問目標與理論角度均已具備,梁道玄再看一遍,後面看似樸實真切的問題卻暗藏殺機。
什麼叫審視皇帝自身的問題?
因年齡存在的問題要展開講,那能說的可多了,但結合前麵條件史書中循例,少帝臨朝最大的問題自古以來都是外戚、宦官作亂,那他要是在自己的答案里替這一批人辯解,即便糊名謄寫看不出筆跡,那也太容易被人鎖定目標了。
這有可能是自己多心,畢竟從邏輯上講,如果他出題詢問沖齡踐祚之少帝如何以史為鑒,那也是要這樣提一句的。如果在今日之前,梁道玄大概不會放在心上,可鑑於他差點被人在外甥做皇帝的皇宮裡讓人弄死,此刻他警惕性達到兩輩子歷史巔峰,決心巧妙避開這個不是陷阱的陷阱。
梁道玄想好如何切入作答了。
他搓手蓄勢待發的動作遠看像是蒼蠅。小皇帝姜霖抻了抻脖子,又顧忌母親叮囑,不敢貿然在龍椅上坐直。
這時他聽見身後的帷幕內有輕微的說話聲,回過頭去,看見自己曾經見過的左、右禁軍殿衛將軍和南衙近衛將軍都在同母后稟報著什麼。
「聖上可是腳麻了?」
沈宜的話嚇了小皇帝一跳,他知道自己不該回頭,這可能是提醒,但他腳落不到地上,龍椅實在太高,早已難受極了。
於是他聽話地點點頭。
沈宜小聲吩咐身後兩個太監,不久,一人端著腳凳,一人捧著軟墊回來,小凳擺正,軟墊放好,姜霖的腳正好可以踩在上面。
他朝沈宜笑得露出牙齒,又想起舅舅來,再去看時,梁道玄已經在奮筆疾書了。
徐照白將這些都看在眼中。
北衙南衙三個禁軍將軍都被太后召入宮中,唯一的可能是帝京要暫時戒嚴閉城,但不一會兒又要進士遊街,這時候戒嚴未免人心惶惶,或許太后還有別的打算。可以預見的是,太后是故意將此事鬧大的。可是憑良心來說,如果他是皇帝的母親國舅的妹妹,他也會如此行事。
假借考生身份以殿試名義入宮,無論是頂替還是其他途徑,這次禮部和禁軍的罪狀是吃定了,加上還牽涉孝懷長公主,太后以皇帝安危的名義,就算給禮部所有人抓起來審問都師出有名。
三位禁軍將軍已然領命離去,徐照白目光重新回到考場,似乎考生都沒有被這一事影響,尤其是當事人梁國舅,臉上的傷還滲著血珠,眉骨上似有小小開口,自己看得並不是很真切,那若隱若現的領口裡還有一道濃紫色的猙獰淤痕……
他也不由得不欽佩這位國舅爺的膽色與沉著。
聽說國舅爺會試和省試一次是暈著出來的,一次人倒是自己走出貢院,然而回家大病了半個月,這次殿試沒想到在皇宮遇刺……仕途多舛已不足以形容。
徐照白自己原是差一點就微微嘆息了,卻聽見自己身邊另一位老人先發出了那屬於無奈至極的聲音。
聲音很輕,大概只有他聽得清楚,略微側眸就能看見,是王希元王尚書在隱秘地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