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實話,但梁惜月的擔憂不是空穴來風,她一面替梁道玄最後正一正衣冠,一面說道:「是有這個道理,可是也要看能學什麼。那裡的老大人,我想最擅長的不過是看邸報喝茶水,你去和他們討論品茗都比政事強……哎,不該說這個的。」
梁惜月說完就後悔了:「你今天這個樣子……很好,姑姑恨不得折自己十年壽命,換你娘死而復生,只為看一眼你此時此刻身著官袍的模樣。」她眼中含淚,兀自忍住,嘴唇不住輕顫,「這差事難做,姑姑不喜歡,但姑姑相信你做得好。」
梁道玄也眼眶發熱,點頭道:「姑姑,晚上我回家吃飯,備些我愛吃的老家菜!」
他說的回家,自然是承寧伯府。
梁惜月含淚而笑,目送梁道玄出門牽馬,管家遞上馬鞭,領著馬僮齊道:「侯爺請上衙。」
梁道玄接過來後又回頭朝姑姑笑了笑,再一轉頭動作利落,上馬而去。
理想上,梁道玄對自己充滿信心,現實上,他也清楚沒有哪個新科狀元上來就做衙門上名義的一把手,給他學習的餘裕或許沒有那麼多,但壓力卻是一等一的。
六部九寺,相隔甚遠。尚書省就在朱雀大街邊上,但九寺所管轄事務大多圍繞皇帝,因而辦事的衙署也離皇宮西門更近,換句話說,家住帝京黃金一環的梁道玄,要繞大路走過四分之一皇城外圍,才能抵達九寺所在的辦公地點。
整個九寺里,規模最大的是太府寺,人家是管皇帝內帑府庫,執掌帝王私人財務,自然緊要。其次要屬大理寺,離著老遠就能看見那高聳威嚴的門樓與黑壓壓一片的大理寺典獄,沒點級別的罪犯,根本進不來這裡面受審。
總之,和這兩位實權部門相比,宗正寺的門臉實在有些小:書寫著「皇儀衍慶」的匾額下,大門敞開,里面進院冷清極了,只有一個人在兩株茂盛梓樹婆娑的枝葉其間站立。
是個梁道玄不認識的太監。
從他灑藍青的宮服來看,此人內衙署官職與霍公公相當,年紀大概三十歲出頭,有些資歷的模樣,圓臉微胖,細眉細眼,瞧見梁道玄來了,當即展開絢爛的笑,盈盈快步走得不慌不亂。
「國舅大人,早見。」
「不知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宗正寺職務與宮中來往密切,內侍省有專屬官吏對接也並不讓人意外。
「誒呦呦,什麼大人啊,國舅爺真是……」這位公公的身姿做派與說話的強調,同當年的蒲公公一樣,都加深了梁道玄對太監這一職業的刻板印象,「奴才叫辛百吉,是內侍省專任與宗正寺協理調停的芝麻小吏。之前有幸見過國舅爺的家人承寧伯夫人,這一家人的氣派,當真教人羨煞,國舅爺也是好風采,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猜對身份,卻沒猜中攀近的話頭:「你見過我姑母?」梁道玄不免要多問一句。
「見過。那日國舅爺在宮中遇刺,正是奴才得了沈大人的令去府上通傳,國舅爺吉人天相,如今分毫未損,簡直是蒼天庇佑。」
原來你就是說話大喘息差點嚇死我姑母那小子啊!
梁道玄哭笑不得道:「原來是辛公公,見過了。」
辛百吉一句平實的話都能說得眉開眼笑,帶點不討人厭的囉嗦,又客套幾句後,他橫著眼審視一遍冷清的院落,湊前一步低聲對梁道玄說道:「這個衙門不是針對您,它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您別往心裡去,我今日就自告奮勇,陪您進去,給您介紹介紹。」
「有勞辛公公了。」
梁道玄樂見如此,客氣道謝。
別說院子裡死氣沉沉,光是正堂左右兩顆一人懷抱粗的梓樹,明明今春正茂,卻有種壓抑在屋瓦飛檐上的遮蔽感。
「這裡原本是四棵,都是前朝留下來的古樹,有年頭有講究。」辛百吉熱情介紹。
「另兩棵呢?」
「那兩棵比這兩棵還粗,一棵給太【】祖做了梓宮,一棵讓太宗用了。」
「……」
很好,就地取材。
那這麼說空出來的地方還應該種兩棵金絲楠木,一個院裡棺槨齊全。
二人聊著進到正堂,當中有兩個身著同樣綠袍的老者,鬚髮皆白,銀銀閃閃,給他們一人捧個如意另一個抱個孩子,活脫脫就是福祿雙星,一左一右,慢騰騰向梁道玄行禮道:「下官恭迎梁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