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問題上升得高,宗正寺就能占儘先機。
果然這番話立即讓何仲殷汗流浹背,他忙道:「梁少卿哪裡的話,只是問問情由,並不是真正的審問,國子監是為國教書育人的地方,如若不能守律而行,談何培才養德為國儲士?您千萬別這麼說。」
「我怎麼說不要緊,要緊的是國子監是如何做。」
梁道玄不是不清楚國子監的難處。宗正寺這麼多年沒管過事情,人家第一反應是先處理問題,控制當事人,也屬於辦事得力。但如今宗正寺可不是虛設的頭銜,至少梁道玄要「殺雞儆猴」,教人知曉自己所管轄的也不是個空殼。
可國子監在處理此事上,絕不是宗正寺的敵人,梁道玄話鋒一轉,這次的笑便多少有些春風般和煦的意味了:「我知曉國子監里的學生各個有家人做後台,國子監開罪誰也下不來台階,今次我絕不是興師問罪,只想事情能公允解決,有勞何少卿體諒。」
講著道理,通融情理,這才能使情理成理,否則沒有道理的情理只會徒惹人笑,拿國舅的面子,又能賣到幾時?
一句天一句地,先禮後兵。何仲殷再小看這位新官上任就是他有眼不識泰山了。這話里給自己放了足夠餘地,也正說中他的為難,何仲殷樂意領情,也不忘給國子監回護一句立場:「我也知曉梁少卿的難處,新官上任又第一次經手這類事,辦不好宗室那邊不能交待。國子監是有些掣肘,但不越雷池之限卻能守正持中,這點絕無偏倚,不因人移,各家子弟求學至此,為國為家,責有攸歸,都無有特例,還請梁少卿放心。」
「有何少卿這句『責有攸歸』,我也好克盡厥職,一應奉公了。」
何少卿方才被告知宗正寺少卿梁道玄親自前來,就已經一時心慌,誰承想還沒到處置學生的階段,他就被將了一軍,險些敗下陣來。
不過盼著宗正寺不為宗親說話,簡直是純屬異想天開。
何仲殷雖說自有立場,但也欣賞眼前這位連中三元的傳奇外戚,一席言語裡先苦後甜:拿住了國子監的紕漏,卻窮寇不追,仿佛是兵法里「圍師必闕」的法門,沒有將國子監逼到對立,道理述明,卻存餘地,兩方皆融,達成一致。
話術之高明,絕非等閒。
這時候再想自己倒霉遇見這種差事已是沒有意義的。何仲殷一面想一面領著梁道玄進了國子監內堂,讓人將幾位與事者都帶出來,何仲殷作為國子監此次到場官職最高者,自然上座,梁道玄居次席。
緊接著兩位座師再次,而負責思業德操的學監見禮後則落於梁道玄對面的位置,顯然是被打架的學生氣到,老人家的臉色仍舊有些不虞。
內堂正上一匾額,是太宗所書「國士當盈」四字,筆力蒼勁,令人喟嘆。
三個十四五歲參與鬥毆的孩子被帶到匾前時,自然氣勢都低了幾分,垂著頭,兀自不語。
第62章 同音共律(三)
小世子姜玹春衫染塵臉掛五彩, 半邊腫出紅霞色,半邊青黛壓黑雲。
怎麼會被人揍成這樣子啊?
梁道玄嚴重懷疑對面不止兩個人上了手。
不過對面兩個人也都破了相,衣服泥一塊土一塊,一個捂著胳膊不住吸氣, 另一個走路一瘸一拐, 還好小世子不是被動挨揍。
「國子監祭酒駱大人半月前領旨前往京畿道各州循行德化文教, 今日本監主理,宗正寺梁少卿在證,你們務必從實而言, 勿要有辱此匾之言,若有半分不實,國子監不容劣生玷污清明。」
何仲殷這話與其是說給三個學生,不如是說給梁道玄聽。
此刻真正聽眾向上座頷首, 姜玹不安去偷看, 連眼神都沒對上。
他自知先動手理虧, 忍著疼上前一步率先開口坦陳:「學生不道, 罔顧教導,言行失狀之處,自認領罰。」
態度很好,這很重要。梁道玄正心中暗暗誇讚, 卻聽小世子話鋒一扭,咬著牙說出了下半句:
「可如若有人言語衝撞宗室,詆毀姜姓子孫,又該當何罪?」
梁道玄很想翻白眼, 勉強忍住,現下也不是教導孩子如何沉住氣的時候。
總之,還是先配合吧。
「哦?竟有這種事?」梁道玄演技一流, 眉毛一擰,一副這可是我管轄範圍的姿態以目光逡巡過在場所有人,「既然如此,就請國子監中哪位師範吏員做個筆錄,涉及宗室,我自要陳報於上,無有旁聽之證言,不好交待。」
何仲殷汗都要下來了,這是極其嚴重的控告,如果做實,今日這屋裡是真要有好幾個人吃不了兜著走,他當即要出言緩和,誰知卻被姜玹搶住了話:「是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