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仲殷極力忍耐,才克制住想站起來給梁道玄鼓掌的衝動。他很想請這位連中三元讀書奇才官場無師自通者天生的德育大家來國子監開堂授課。
徐照白以為這位國舅爺帶給自己的驚訝和意外已經夠多了,但今日他才發現,其實自己和老師從來沒有試圖真正了解過梁道玄,此人之心機謀算,或許已然足矣躋身政事堂。
心理素質最差的梅安辰率先崩潰,哭出了聲,表達了發自內心的慚愧。
小世子姜玹抬頭看了看梁道玄,再看看徐照白,眼神一黯,竟主動向何仲殷拜道:「學生無知狂悖,請少監責罰。」
唯有金成之扭著僵硬的脖子,一言不發。
徐照白陡然豁明。
三個孩子的個性早在先前的盤問中一目了然,梁道玄選擇用道德篩選的辦法,一番言語,讓真正有良心與道德的品質得以呈現人前,只要人沒有瞎,都能看出三個孩子的優劣。這是絕佳的妙計——如果唯一讓人恨鐵不成鋼的那個不是自家孩子的話。
他一時胸悶,眼光恍惚,正欲逼迫外甥認錯,梁道玄卻搶先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徐大人,今日已晚,若有公務繁忙,還請見諒。這三個孩子……今日且歸家反省,如何處置,明日先各人遞一份陳情,交待今日之事,各罪之有,務必詳述,再交至何少監處,如何定罪如何懲戒,再請論斷。」
梁道玄的誠懇像是一個不能拒絕邀請的台階,就擺在徐照白面前。
何仲殷比任何人都想下來,但他不能搶在徐照白點頭前說話。
天下無有這般白得的退避三舍,徐照白明白梁道玄話里的意思,可他沒有選擇,錯已是錯,負隅頑抗的話梁道玄絕不會讓這件事輕易揭過。這是梁小國舅執掌宗正寺頭一件明面上的大事,誰給他為難,他就會讓誰一樣為難。
如徐照白自己,也不能不下這一步。
「國事確實繁重,單這一條春汛,連梅相也已在政事堂熬了兩夜,稍一合眼,便有加急抵到。我也得趕快回去。」徐照白縱然疲倦難抑,但該有的鎮定從容朗若松竹半點都不會差,「你們三個。」他逡巡四周,看遍三人,「可都聽清了麼?」
「聽清了……」
三個人不論是認還是不認,都攝於這份威儀,頷首稱是。
何仲殷這才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書寫陳情,明日點卯時,人至書至,但凡有誤,國子監自有法度在,決不輕饒,記住了麼?」
……
自國子監出來,再到工部衙門,又去政事堂,入夜,徐照白才返回自家府邸。
徐府為威宗御賜,氣勢規模均得以保證。威宗因是清君側起兵入京登臨大寶,故而繼位後在京中著實有一番洗禮,好多有爵之家或是重臣受到波及,騰出的好宅子不勝枚舉。
在下詔遺命徐照白為輔政時,這座原本的侯府也作為宅邸賜下。
然而徐照白簡樸慣了,高堂又已故去,只開一半用作日常,其餘一半封存至今,只是不是修繕一番。
穿行院落,徐府老僕為徐照白點燈在前引路,並低聲匯報今日的事宜。
「舅家老爺與舅夫人前腳剛走,與夫人哭了一會兒,金表少爺現下還照老爺的意思押在書房寫陳情,有咱們家少爺看著他呢,不敢怠慢的。夫人備了夜宵,此刻正等老爺用膳。」
徐照白馬車上稍稍睡了一會兒,卻睡得不實,再一醒來經過夜風之吹,不免有些頭痛,聽了這些,他只是微微點頭,許久才道:「讓恆兒去休息。我更衣後去書房,請夫人也過來,宵夜等等再用。」
「是。」似乎已經習慣自家老爺永遠井井有條的安排,老僕亦是寡言少語能幹得力,不需再費唇舌便曉得其中輕重緩急。
更過便服的徐照白來到書房,推門而入前,只聽金成之啞著嗓子哭訴的動靜傳出來:「姑姑,外甥可是為你說話才落得這個地步,你可得為我做主啊……」
第64章 同音共律(五)
隨著徐照白推門而入, 哭訴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