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宗室和公卿敢為非作歹,就算哭到宗正寺衙門塌了,他也不會為了身份救上一救。
……
梁道玄辦事很講究進退得宜的分寸。
第一次大朝會,帝京七品以上官吏皆御門聽旨,他品級竟然還算中上,遠遠能看見小外甥圓頭圓腦戴大朝官坐在皇儀門前的樣子。
因這個春天汛情緊急,大朝會不免要有許多賑濟的旨意,這些旨意皆出自政事堂,小外甥不過是蓋個印,再命太監讀出來走遍流程。
待到大朝會結束,因妹妹召見,梁道玄從前朝往中朝走,不與眾臣出宮一路,待到儀英殿前等候時,卻沒想到這裡已經站著個熟人。
儀英殿內樟桑二樹各列,四月春日正暉,青嫩碧葉下,徐照白徐大人紫衣昭重,手捧奏呈而立,兩人對視之後,梁道玄率先行禮:「下官見過徐大人。」
「梁少卿辛苦了。」
「需要下官幫忙麼?」
徐照白大概今天代表政事堂來和太後匯報工作,從前這個活都是曹嶷與他一併,可曹嶷的位置一直空著,如今只能他自己抱著一摞摞案卷侍立,顯得十分辛苦。
當然他看起來非常辛苦的原因,還有因處理政務和被國子監找家長到半夜的疲倦,梁道玄到底年輕,熬夜教學後稍微睡一睡就好,可顯然徐大人已經過了精力充沛的年紀,春風拂過,他輕咳兩聲,顯然是有些不適。
梁道玄出於善意詢問,徐照白看他半晌,頷首道:「那有勞了。」
奏呈和摺子除去加急,不能隨便單手拎著有損典章制度,梁道玄也用兩手捧在身前。
他對徐照白雖也有戒備,但到底因為對方行事的磊落和相對公允,存有好感,加之對比自己親爹行徑,徐大人簡直猶如道德典範,梁道玄從血緣上就很感慨對方的德行。
「梁少卿的婚期可定了?」
沒有想到的是,在梁道玄說話前,徐照白率先開了口。
還是問了私事。
「定了五月初七。」梁道玄頓了頓,笑道,「這次不能再往後延了。」
徐照白也面浮笑意:「承蒙不棄的話,我也去喝一杯喜酒。」
梁道玄不知他來何意,因交際不疊,無有私交,刻意往來會有唐突,政事堂里除了洛王殿下,姑姑姑丈都沒送出喜柬。
「下官回去就知會家人,送帖到徐大人府上。」
「廣濟王小世子閣下的事你願意退一步,我很感謝,那日你言及政務,知曉輕重,可知絕非挾私行鬧。」
面對徐照白突如其來的感激,梁道玄心下微動,面上卻十分誠懇:「為聖上與太後分憂,下官責無旁貸。更何況下官入宗正寺,頭一樁差事辦得不好,未免難堪,徐大人願意承情,各退一步,下官也十分感念。」
梁道玄並不完全敞開心懷領受這份好意,他謹慎表示自己也是職責所在,更有斟酌主次,並且用同等的謝意回饋。
這句巧妙的回答果然讓徐照白凝神而道:「其實我第一次見梁少卿就有預感,少卿絕非池中之物。」
「是因為那時懵懂無知衝撞了大人勇氣可嘉麼?」梁道玄笑意盈容時半點不會教人覺得虛與委蛇,反倒真摯溫潤,一派和氣。
「廟堂之上是天底下最不需要勇氣的地方。」徐照白笑道。
「下官倒覺得不然。」
「哦?為何有此思此言?」
「下官以為,廟堂之上並非沒有勇氣,而是所有勇氣都以另一種方式呈現。甚至有時候沉默都是一種勇氣。」
梁道玄的話讓徐照白再次凝神,他倦怠的目光里竟復有神采明熠,定睛之後,梁道玄倒是一副誠懇討教的憨直晚輩模樣,又補了一句:「大人覺得我說得對麼?」
徐照白竟笑出了聲。
這時,沈宜正好從殿內步出,見梁道玄與徐照白談笑風生,他也微微一滯,很快回過神道:「太後有旨,宣徐大人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