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人想讓大家都不開心,那誰也別想好過。
一場小朝會,誰也沒料到會有如此多明槍暗箭,幾個頭次因事務被點到至崇政殿聽問的年輕官吏都嚇得不敢說話。
幾個人作伴離宮,走出正門,方擦汗低語:「一直聽說太后不多問政事,拱手而治,國舅平易遜順溫和柔仁,今日得見,方知人言不能盡信啊……」
「從前確實可能是這樣。」其中一人目光警惕逡巡四周,確定無人後方才低語,「但眼看陛下日漸□□,年歲龍增,這天啊,是要變了……」
第93章 靜不露機
「家慈已在偏廳恭候, 梁大人這邊請。」
徐府宅院與侯府自是無法相較,但比之其餘朱紫門庭,徐照白的家甚至可以說有一絲寒酸。
時值葳蕤盛夏,芒種前後, 帝京略有家資之門戶也多有「盈樹栽而家豐和」的習俗, 在夏至前, 好好照料家中的高樹綠植,是舉家齊心的樂事。
徐府第一進明堂正廳前,最招惹人眼目的只有當年威宗所賜的「惇信明義」四字匾額。這四字典故出自《尚書·武成》, 頗有來歷,又是故日天子所親書,威嚴有餘,家宅的氛圍卻仿佛祠堂, 看得人很是壓抑。
過正院的第二道門, 周遭靜謐更顯肅穆, 別說樹木, 連花草的影子都沒見著。
終於到了偏廳前的最後一進院落,這裡是待親友與家客的地方,按理說梁道玄為公務而來,當開明堂正廳問話, 但據說徐夫人為這次的事十分不安,也有些病痛,為顯體諒而不那麼有火藥味,梁道玄主動表示可以在相對適合病人的地方見面問話。
偏廳雖是內廳, 一般來說也非宅邸起居的部分,仍舊屬外,布置應兼顧待客的舒適和展現家門實力和品位, 但徐府偏廳前偌大一塊空地,只放著幾口積雨的缸,別說樹木了,連草都沒有半棵。
梁道玄心想,他們家是有人算過不能沾木嗎?這麼極端?
帝京於四海中而偏南,自古本地百姓都好綠喜植,貧苦百姓家到春夏,也有栽花綠居的習俗,京郊農戶更是深諳此道。這麼光禿禿的地方,梁道玄還是頭次見。
他又最愛花木,見了空置的宅院,簡直渾身發癢,想現在就給徐照白設計個園林出來。
尤其暑熱已至,走一趟曬一趟太陽,梁道玄穿著繭綢的官袍,人都蒸出汗了。
一旁引路的徐恆也是如此。
他們身後五步開外,是兩個宮中的女官與徐府的侍婢跟隨,幾個人皆有汗熱之跡。
論年紀,徐恆和梁道玄差不多年歲,只是並未出仕沒有官身,他爹也沒讓他恩蔭個一官半職,於是他只能以白身的禮數接待朝廷命官。
不過想想也是,自己親媽要被盤問,親爹為官身避嫌不好在場,他恰好是白身,既能陪伴母親以盡孝道,又要維護家中的顏面,肯定要親自相迎。
「大人走得辛苦了,我家沒有個一蔭半瓦的,一路都是日曬,夏日裡是難熬些。不過偏廳已經備了冰,聽家父說,大人平常在政事堂愛喝雨霧茶,業已備下。」徐恆說話的語速與長相都極其肖似父親,唯獨皮膚略有些黝黑,但不妨礙他樣貌清秀恬和,待人接物使人如沐春風。
梁道玄再熱也不能說客人不該說的話,只能笑道:「平常貴府家人出入,怕是都要撐傘的吧?」
徐恆原本還略有緊張,聽了後卻倏然一笑,鬆弛許多:「大人果然如傳言一般風趣。家慈出身農鄉門戶,俗信宅內不能植樹,有奪人精氣之嫌。家慈淳樸安於內,一力操持,還請大人見諒。」
這話說得很有水平,不虧是徐照白的兒子。
徐恆委婉向自己表示,母親出身和認知有限,其實這個有沒有樹迷信不迷信完全就只是一地風俗,一方水土一方人,梁道玄犯不著挑人家門戶內自己過日子的理。可徐恆說了,便是暗示他能在問話時照顧些母親,不要她難堪。
梁道玄自己也是個孝順的晚輩,對孝順的孩子有天然好感,只點頭道:「我又不是來巡視誰家栽不栽樹,又是哪處籍貫何等風俗的,這些都是小節,該注意的,我自然會上心。」
徐恆微微鬆了口氣,打開偏廳的門,挑開隔熱的竹簾,請梁道玄一行辦差之人入內。
這還是梁道玄頭次見到徐夫人。